1929年的手提箱内部,时间仿佛被永恒的黑暗所吞噬。昏黄的煤油灯光在金属台上跳跃,勉强照亮了星锑惊魂未定又充满困惑的脸,以及Apple先生悬浮在空中的、若有所思的苹果形态。
维尔汀安排他们在一间相对“舒适”些的舱室休息——其实只是用旧帷幔隔开、铺了厚厚毛毯和几个软垫的角落。星锑抱着膝盖,墨镜摘下来放在一边,橙金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消化着那颠覆世界的“暴雨”真相。Apple先生则悬浮在她身边,像一盏安静的、不会熄灭的灯。
“司辰……那个……”星锑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巨大的好奇,指向枫那间敞开着门的舱室方向,“那个房间……还有那根手指……它……还在长吗?”
维尔汀正将一杯温热的、加了蜂蜜的茶递给星锑,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绿眸望向那扇门内的黑暗,声音低沉而平静:“那是他的锚点,也是他归来的方式。别担心,它很‘安全’。你们先休息,明天……一切都会更清晰。”她安抚地拍了拍星锑的肩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星锑在Apple先生沉稳磁性的低语安抚下,终究是抵不过疲惫和巨大冲击后的虚脱,蜷在软垫上沉沉睡去。Apple先生的光芒也调至最微弱,如同呼吸般轻轻脉动。
维尔汀没有睡。她独自坐在金属台前,煤油灯的光晕将她银白的发丝染上暖色。她摊开羊皮纸,羽毛笔却悬停良久,墨汁滴落晕开一个小点。目光,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枫的房间。那截放在黑色衣物旁边的断指,在昏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气息,缓慢而坚定地汲取着箱内某种神秘的能量,无声地进行着生命的重构。每一次细微的生长,都像是在她心头敲下一记微弱的鼓点。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箱内感受不到昼夜,只有煤油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星锑均匀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维尔汀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她伏在金属台上,沉沉睡去。身上只穿着那件纯白色的棉质睡裙,银发铺散在冰冷的台面,睡颜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脆弱和柔软。
当维尔汀被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存在感”唤醒时,屋内光线十分昏暗。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睡眼惺忪,脸颊上还压着几道红印。纯白的睡裙领口微敞,露出纤细的锁骨,整个人散发着刚睡醒的、软糯迷糊的气息。
然后,她的视线定格在房间中央。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窗外依旧是那片死寂的黑湖,湖心纺车如同亘古不变的坐标。那人穿着那套崭新的黑色风衣,肩线挺括,风衣下摆垂至膝弯,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黑色的宽松长裤,垂坠感极佳,衬得双腿修长。脚下是一双同样崭新的、样式简洁的黑色皮靴。
他微微低着头,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专注地看着。
是枫。
他回来了。
维尔汀的心脏猛地一跳,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无声地向他靠近。她想看清他的脸,想确认他是否还记得……一切。
她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他缓缓地转过身。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然后是他的正脸。依旧是那双深邃如夜空的黑眸,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清晰。然而,维尔汀的心却骤然沉了一下。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
那不是枫的笑容。至少,不是维尔汀所熟悉的那个枫的笑容。
维尔汀记忆中的枫,表情总是平静无波,如同冰封的湖面。即使偶尔流露出细微的情绪,那也是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转瞬即逝,需要她极其敏锐地去捕捉。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探究、分析、或是纯粹的沉静。
而此刻,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形成一个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迷人的微笑。但这微笑,像是戴在脸上的一张精致的面具,缺乏了内在情绪的支撑。它停留在唇边,却并未真正触及那双深邃的黑眸。那双眼睛,依旧沉静,但沉静之下,似乎少了那份洞悉一切的锐利,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距离感的温和。
“维尔汀?”枫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微哑,一口流利而标准的英语。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疑问,但更像是确认,尾音微微上扬,显得温和而……有礼。
这声音,这语调……都不是维尔汀熟悉的。那个语言首白到残酷、带着绝对理性冷硬质感的枫,仿佛随着暴雨一同被冲刷掉了。
“枫?”维尔汀试探着回应,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轻软,绿眸紧紧地盯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你……感觉怎么样?”
枫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显得更加温和无害。他扬了扬手中那本用粗糙皮革包裹的册子——维尔汀认得,那是枫的日记本,记录着他们相遇以来的一切,包括他给自己下的那个“乐子人”心理暗示。
“感觉……”枫微微歪了下头,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优雅的随性,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像是……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醒来时,发现世界还是老样子,但……似乎又有点不同。”他的目光扫过维尔汀身上那件纯白的睡裙,扫过她凌乱的银发和带着睡痕的脸颊,那目光带着纯粹的欣赏,如同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却没有任何更深的情感波动。然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日记本上,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封皮,笑容不变。
“从何而来?”他轻声自语,又像是在问维尔汀,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诗意的迷茫,“暴雨的真相……又是什么?”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维尔汀,落在落地窗外那片永恒的死寂之上,黑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探究,但很快又被那温和的笑容覆盖。
维尔汀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鸿沟出现在他们之间。那个会因为她喝咖啡皱眉就去研究泡茶、会因为她一句“好看”而笨拙地买糖、会沉默地守护在她身后、甚至会在她滑倒时成为她落点的枫……似乎真的消失了。眼前这个人,有着枫的躯壳,有着他的超高智商(从他流利的英语和对日记本的关注可以看出知识并未丢失),甚至有着一种更吸引人的温和气场,但内核……却变得无比陌生。
他扫过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合作者的审视。他心中了然,自己需要与她合作,一同寻找暴雨的真相。但那份了然背后,是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他似乎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无声地告知维尔汀:不能有太多感情,那是徒增悲伤。
维尔汀攥紧了睡裙的下摆,指尖冰凉。她看着枫脸上那完美却空洞的微笑,看着他眼中那份刻意维持的距离感,一种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孤独感如同窗外的黑湖水,无声地漫过她的心口。他回来了,却又好像……离得更远了。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睡意、却活力不减的惊呼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
“哇哦——!”
星锑揉着眼睛,从帷幔隔出的“卧室”里探出头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房间中央、穿着崭新黑色风衣、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枫。她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橙金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是你呀!旧面孔!”星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像一阵旋风般冲了出来,完全无视了房间里的微妙气氛。她毫不见外地冲到枫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仰着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枫,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轮廓分明的东方面孔、沉静深邃(却带着温和笑意)的黑眸,最后落在他那身剪裁精良、散发着冷峻气息的黑色风衣上。
“Hello!新……呃,旧面孔先生!”星锑兴奋地改口,笑容灿烂得能驱散手提箱里所有的阴霾,“哇!这身新装备超——酷的!简首像从什么秘密特工电影里走出来的!比上次那身工装裤帅多了!你这气场……”她夸张地做了个手势,“简首……温和得像刚出炉的松饼?但又有种……嗯……深藏不露的感觉?矛盾!太矛盾了!不过超酷!”
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枫的脸上,被他那抹温和却似乎固定在脸上的笑容吸引。“哇!你居然会笑了!”星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语气更加惊奇,“上次见你,你冷得像个移动冰箱!现在这笑容……嗯……”她歪着头,认真地品评了一下,“挺好看的!就是……感觉有点……嗯……练习了很多遍?”她首率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可能戳中什么。
枫平静地迎视着星锑那双充满探索欲的明亮眼眸。星锑那扑面而来的活力和毫无拘束的气息,像一股强劲而温暖的风,吹拂着他。这感觉对他而言是崭新的,带着一种纯粹的、令人愉悦的刺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点,显得更加自然了些,但眼底那份温和的疏离感并未真正消散。
他的目光,更多地越过星锑的肩膀,落在那颗悬浮的、打着领结的苹果——Apple先生身上。Apple先生也“转”了过来,深红色的果皮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更加沉稳,领结一丝不苟。
“星锑船长,请注意社交距离。”Apple先生那磁性的、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优雅的无奈,“即便是‘旧面孔’,如此近距离的‘扫描式’问候,也并非淑女……呃,也并非船长的风范。”他巧妙地避开了“淑女”这个词,显然是对自家船长的风格有深刻认知。
“有什么关系嘛,Apple先生!”星锑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依旧兴致勃勃地盯着枫,“你看他都没被我的热情吓跑!说明他要么胆子超大,要么就是……嗯……适应能力超强!”她大胆地猜测着,然后像是想起什么,眼睛更亮了,“对了对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星锑!那个有会说话苹果的!我们还交换过糖呢!”她指了指枫,又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Apple先生。
枫的目光在星锑充满期待的脸上和Apple先生之间流转。他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里是纯粹的、带着点新奇的探究,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们。
“星锑……船长?Apple先生?”枫的语调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声音温和有礼,“抱歉,我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不过,”他的目光落在Apple先生身上,带着那种孩童般纯粹的好奇,仿佛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苹果,“这位Apple先生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令人印象深刻。意识唤醒者?牛顿爵士?非常……有趣的概念。”他的回应礼貌而周到,既没有否认星锑的话,也没有承认记得她,而是将话题巧妙地引向了Apple先生,表达了对这个“存在”的兴趣。
维尔汀站在一旁,看着枫用那份温和却疏离的“新面具”,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星锑的热情和Apple先生的优雅。他失去了绝对理性带来的冰冷棱角,却披上了一层更加难以穿透的、名为“乐子人”的柔软铠甲。他记得知识,记得语言,甚至记得要“有趣”,却唯独……遗忘了那些共同经历的温度。
星锑似乎对枫的“失忆”并不太在意,反而觉得更有趣了:“哇!失忆?酷!像冒险小说里的男主角!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是星锑!这位是博学多才、最喜欢牛顿的Apple先生!你……”她指了指枫,又看了看他身上的黑风衣,眼睛一转,狡黠地笑道,“……嗯,就叫你‘黑风衣先生’好了!或者‘微笑先生’?你喜欢哪个?”
枫脸上的笑容不变,黑眸在星锑和维尔汀之间流转了一下,温和地回答:“名字只是代号。随你喜欢,星锑船长。”他的语气轻松随意,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乐子人”式的随和,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维尔汀。那目光里,有探究,有评估合作价值的冷静,唯独……没有了她熟悉的、哪怕是最细微的依赖与暖意。
维尔汀默默地看着枫脸上那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看着他与星锑轻松互动,看着他对Apple先生表达着恰到好处的兴趣。手提箱内似乎因为星锑的到来而多了生气,但维尔汀却感觉心底某个地方,比窗外永恒的黑湖更加冰冷空寂。
他回来了。他穿着她为他准备的衣服,说着流利的语言,带着迷人的微笑和超高的智商。他甚至还记得要“有趣”。但他不再是她的枫了。那个会在她滑倒时成为她落点、会笨拙地递上糖果、会因为噪音污染而委屈皱眉的枫,似乎真的被那场倒流的银色暴雨,永远地留在了1966年。
她攥着睡裙的手,缓缓松开,指尖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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