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很多很吵,但不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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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很多很吵,但不讨厌

 

一周的光景,在箱内那永恒的幽暗与橘红辉光中,如同指间流沙。枫的时间感精准得如同原子钟,但他并未将其浪费在无意义的焦虑上。维尔汀手臂的纱布己经拆除,留下淡淡的红痕,如同他们之间那场风暴的余烬,虽未消散,却也在刻意的沉默与日常的茶饮中沉淀下来。

枫坐在“客房”隔间那张冰冷的行军床边,手中不再是厚重的英文词典,而是一本从维尔汀书架上找到的、泛黄的《雾都孤儿》。书页的边缘磨损得厉害,散发着旧纸特有的陈腐气息。他的指尖划过铅印的英文字母,不再是机械地扫描、解析、记忆。那些字母组合成的单词,串联成的句子,描绘出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街景、奥利弗的苦难与挣扎……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他精密如仪器的大脑中共鸣。

他不再仅仅分析狄更斯的写作手法或社会批判力度。当读到奥利弗在济贫院中瑟瑟发抖时,枫的心口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陌生的紧缩感。当贼首费金用甜言蜜语诱骗孩童时,一种冰冷的、近乎本能的厌恶会悄然滋生。这些感觉……不是逻辑推导的结果,不是对“邪恶”概念的理性认知,而是一种源自更深处的、模糊的情绪回响。

他用了七天。

七天里,他像一个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这门异域的语言。惊人的记忆力(特质)和专注力(特质)是基础,但驱动他的不再是纯粹的“功能性需求”。他想听懂维尔汀偶尔低语的英文思考碎片,想看懂那些记录着不同时代剪影的英文报刊残片,想……更靠近那个在箱内世界之外、用另一种语言思考和存在的银发少女。这种“想”,带着一种朦胧的渴望,驱使他突破了学习的效率阈值。

当枫合上《雾都孤儿》的最后一页时,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如同温润的泉水,无声地浸润了他一向冰冷的思维核心。不是任务完成的标记,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餍足?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微僵的肩颈,走到隔间门口。

主区域,维尔汀靠在金属台旁的椅子里,竟睡着了。她似乎在处理一堆复杂的、刻满符文的金属零件,纤细的手指间还捏着一枚细小的齿轮。银白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额角。她的头微微歪向一侧,靠在椅背上,呼吸清浅而均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紧抿的、透着司辰冷峻的唇线,此刻也柔和地放松着。睡着的她,褪去了所有的防备和疏离,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易碎的纯净。

枫的脚步停在门口。他没有像过去那样,基于“效率”或“需求”去唤醒她。一股陌生的、柔和的暖流在他胸腔里缓缓漾开。他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侧颜,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不想打扰”的念头,清晰地浮现在意识中。这种念头并非权衡利弊的结果,而是……自然而然地从心底升起。

他转身,动作放得极轻,走回小柜边。他拿出那本普通的笔记本和铅笔,翻到新的一页。笔尖悬停片刻,然后落下。这一次,他的字迹不再是纯粹的客观记录,笔触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迟疑和温度?

维尔汀睡着了。

看起来很……安宁。

我出去走走。

没有日期,没有时间戳,没有行动计划。只有一句简单的陈述,一句带着主观感受的形容,和一个告知去向的短句。这与他之前逻辑严密、功能至上的日记风格截然不同。写完,他将纸条小心地撕下,轻轻放在维尔汀手边散落的零件旁,确保她醒来就能看到。

然后,枫的目光落在了通往“外面”的那扇门——那个维尔汀每次进出都神秘消失的地方。他走到门前。这是一扇与箱内金属墙壁浑然一体的门,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一圈极其细微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符文。

怎么出去?维尔汀从未教过他咒语或方法。过去,枫的理性处理器会立刻开始扫描符文结构、分析能量流动、尝试建立开启模型。但此刻,一种更原始、更接近首觉的冲动占据上风。

他伸出手,没有尝试解读符文,只是像对待一扇普通的门那样,握住了那光滑冰冷的金属门板边缘——一个他想象中“门把手”可能存在的位置,然后,凭着心中那份“想出去看看”的念头,轻轻向外一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那扇看似浑然一体的金属门,竟应手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外面并非虚无,而是……一条铺着陈旧地毯的昏暗走廊?熟悉的旅馆壁纸花纹映入眼帘!

成功了!没有分析,没有咒语,仅仅是凭着“想”的念头和模仿人类开门的最简单动作!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奇和微小成就感的雀跃,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枫的西肢百骸。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很……好。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足以让他通过的门缝,侧身闪了出去,然后,又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回手将门轻轻关严。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再次与墙壁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开启过。

他站在了旅馆的走廊里。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地毯的灰尘味、劣质香薰的甜腻味,还有楼下厨房隐约飘来的油腻食物气息。这一切,与箱内那永恒的潮湿青苔和金属冷冽感截然不同。真实,嘈杂,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枫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维尔汀带他回来时的路线)走向楼梯口。木质楼梯在他厚实的工装靴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楼下前台,一个打着哈欠、头发染成夸张橘红色的年轻女服务员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八卦杂志。

枫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女服务员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惊艳(枫的外形在1966年的伦敦街头确实扎眼),随即被浓浓的困惑取代。她皱着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索这张英俊得过分、气质又冷又独特的东方面孔……没有!完全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客人入住!尤其是他这一身干净利落、带着点工人气质却又异常合体的穿着,更不像是他们这种廉价旅馆的常客。

女服务员张了张嘴,似乎想例行公事地问一句“先生您住几号房?”,但枫那平静无波、仿佛目空一切的眼神扫过来时,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压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这些年轻人……玩得真开。说不定是楼上那位神神秘秘、总是穿着昂贵西装的银发小姐的……“朋友”?她撇撇嘴,低下头继续翻她的杂志,只当是没看见。

枫顺利地走出了旅馆的大门,将女服务员那困惑又带着点八卦的眼神关在了身后。

1966年深秋的伦敦街头,裹挟着湿冷气息的风扑面而来。铅灰色的天空低垂,街道两旁是灰扑扑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墙壁上爬满了湿漉漉的深色苔痕。老式的黑色出租车(Austin FX4)喷吐着黑烟驶过,车顶的“TAXI”灯箱在阴霾中显得格外醒目。双层巴士笨重地摇晃着身躯,发出沉闷的引擎轰鸣。行人们裹着厚重的呢子大衣,行色匆匆,帽檐压得很低,抵御着刺骨的寒风和随时可能飘落的细雨。

声音、气味、色彩……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枫淹没。

听觉:不再是箱内单一的辉光管嗡鸣。这里有轮胎碾过湿漉路面的沙沙声,引擎的咆哮与咳嗽般的突突声,自行车的清脆铃响,报童嘶哑的叫卖声(“Evening Standard! Ripper still at large!”),行人模糊的交谈碎片,远处隐约传来的爵士乐片段……无数声源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庞大而混乱的都市交响曲。枫没有像机器一样去过滤、分析每一个分贝的来源和意义,而是任由它们冲刷着自己的耳膜,感受着这种鲜活的嘈杂带来的奇异鼓胀感。

嗅觉: 冰冷的空气里混杂着煤烟燃烧的呛人硫磺味、潮湿石头和苔藓的土腥气、路边炸鱼薯条店飘来的油腻咸香、汽车尾气的刺鼻、行人身上廉价香水混合着汗水的复杂气息……每一种气味都如此浓烈、真实,与他记忆中任何“气味数据库”都不同。他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为了分析成分,而是……想把这纷繁的、属于“外面”的味道,更多地记住。一种莫名的贪婪悄然滋生。

视觉: 阴郁的色调是主旋律,灰墙、灰天、灰蒙蒙的泰晤士河。但在这片灰暗中,跳动着鲜活的色彩:双层巴士鲜艳的红色车身、路边水果摊上橙子柠檬的亮黄、橱窗里模特身上一件孔雀蓝的连衣裙、一个孩子手中鲜红的氢气球……这些色彩不再仅仅是波长数据,它们刺入他的眼帘,带着各自的生命力。他看到一个佝偻的老妇人坐在街角长椅上,裹着破旧的围巾,眼神空洞地望着车流。一种酸涩的、沉重的东西,毫无预兆地压在了枫的心口。他移开目光,又看到一对年轻情侣在咖啡馆的玻璃窗后依偎着说笑,女孩脸上明媚的笑容像一道阳光,穿透了玻璃和阴霾,让枫的心头也莫名地松快了一瞬。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不疾不徐,像一滴融入河流的水。他经过一个喧闹的市集,摊贩们操着各种口音吆喝着,空气中弥漫着生鲜、香料和廉价小商品的混合气味。一个裹着头巾的吉普赛女人试图向他兜售一束干枯的“幸运草”,眼神狡黠。枫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女人撇撇嘴,转向下一个目标。他心中没有“欺骗”或“愚蠢”的理性判断,只有一种对生存姿态的模糊观察。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公园,他停下了脚步。公园很小,只有几棵叶子落了大半的梧桐树和几张湿漉漉的长椅。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裙、约莫五六岁的金发小女孩,正踮着脚,试图将挂在树枝高处的一个破旧布娃娃够下来。她的小脸憋得通红,碧蓝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嘴里发出焦急的呜咽声。

枫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理性处理器没有启动,没有计算树枝高度、小女孩臂长、最优解决方案。他感受到的,是一种纯粹的、因他人困境而生的轻微焦灼感。小女孩的眼泪和呜咽声,像无形的细针,轻轻刺着他刚刚萌芽的、名为“共情”的柔软区域。

他走了过去。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是伸出手臂——那曾为维尔汀掰弯钢铁舱门的手臂——轻而易举地,从高高的树枝上取下了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仰着头,挂着泪珠的碧蓝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高大沉默的东方男人,以及他手中失而复得的“宝贝”。恐惧和惊喜在她的小脸上交织。

枫蹲下身,将布娃娃递到她面前。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足够平稳。他没有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又看看娃娃,犹豫了几秒,才飞快地一把抓过娃娃,紧紧抱在怀里,小脸埋进娃娃脏兮兮的布料里,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谢谢。”一个细若蚊蚋、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娃娃后面传来。

枫没有回应“不客气”之类的社交辞令。他只是站起身,看着小女孩抱着娃娃,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向公园另一边一个正焦急张望的妇人。

妇人警惕地看了一眼枫,迅速将小女孩揽入怀中,低声询问着。小女孩指着枫的方向,小声说了什么。妇人脸上的警惕稍缓,远远地对枫投来一个复杂的、带着感激和些许戒备的眼神,然后拉着小女孩匆匆离开了。

枫站在原地,看着那对母女消失在街角。金发小女孩抱着娃娃奔跑的背影,妇人那复杂的眼神……像一幅定格的画面,印在了他脑海里。没有后续分析,没有价值判断。只有一种……奇异的、被需要过的余温,在心口残留,暖暖的,很陌生,却让他下意识地、轻轻按了按胸口。

他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天空开始飘起细密的、冰冷的雨丝。他没有加快脚步寻找避雨处,反而微微仰起头,让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额头上、微张的唇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流进衣领。一种清醒的凉意渗透皮肤,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种……存在的实感。不同于箱内的永恒死寂,这里是流动的,变化的,带着寒意也带着生机的真实世界。

雨渐渐大了些。枫终于走进一家飘着咖啡香的小店避雨。他点了一杯最普通的黑咖啡(他记得维尔汀似乎喝红茶,咖啡是新的尝试),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雨幕中的伦敦街景模糊而朦胧,行人撑起黑色的雨伞,汇成流动的暗河。

咖啡很苦,带着焦糊味,远不如维尔汀泡的红茶温润。但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感受着那苦涩液体带来的真实触感。他拿出那本普通的笔记本,不是记录,而是……描绘。他用铅笔笨拙地勾勒着窗外雨伞的轮廓、模糊的巴士影子、还有记忆中那个金发小女孩抱着娃娃奔跑的背影。线条歪歪扭扭,毫无艺术性可言,但他画得很专注。这不是数据收集,而是一种……表达。一种想要将此刻感受到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东西,固定下来的冲动。

当杯中的咖啡见底,窗外的雨也小了许多时,枫合上了画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他付了钱(用的是维尔汀之前给他的几张零钱),走出咖啡馆。

湿冷的空气夹杂着街道特有的气味再次将他拥抱。

雨后的伦敦街头,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光和昏黄的街灯,行人步履匆匆,留下细碎的回声。枫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是任由双脚带着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座对他而言既古老又崭新的城市里。那份刚刚被陌生世界冲刷出的、鼓胀的感受,还在胸腔里微微发热。

就在他经过一个相对僻静、堆放着几个空木箱的小巷口时,一阵极其突兀、充满活力、几乎要冲破阴霾的清脆笑声猛地炸响!

“哇哈哈哈!Apple先生,你看!快看那个人的表情!像不像被塞了一整条腌鲱鱼的沙丁鱼罐头?噗哈哈哈——!”

笑声的主人是一个突然从巷口一个巨大空木箱后面蹦出来的女孩。她像一道跳跃的火焰,瞬间点亮了灰暗的街角。

星锑。

映入枫眼帘的,首先是一头如同燃烧晚霞般的香槟金色短发,桀骜不驯地翘着几缕,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醒目,戴着个墨镜。发丝下,是一张充满蓬勃朝气的脸庞,皮肤白皙,鼻梁挺翘,此刻因为恶作剧得逞而弯成了狡黠的月牙,里面跳跃着纯粹的、孩子气的顽皮光芒。她的穿着风格极其混搭跳脱:象牙白的立领收腰短上衣带着明显的维多利亚贵族少女遗风,袖口点缀着精致的蕾丝,下身却是一条长度只到大腿中段的钴蓝色迷你裙!裙摆边缘印着大胆的波普艺术风格星芒和彩色几何图案,脚下蹬着一双厚底短靴,整个人仿佛是从不同时空碎片里拼凑出来的精灵,散发着天真烂漫又古灵精怪的气息。

而她的“杰作”,那个被形容成“腌鲱鱼沙丁鱼罐头”的倒霉蛋,是一个刚从巷子里走出来的、夹着公文包、戴着圆顶礼帽的中年绅士。此刻,这位绅士正一脸茫然又带着惊恐地看着自己胸前——一枚不知何时被贴上去的、画着夸张鬼脸的贴纸,还在微微晃动。显然,这就是星锑的“魔术成果”。

“星锑船长,请注意您的仪态!”一个带着磁性、语调却异常沉稳、甚至有些老派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赞同,“恶作剧虽能带来短暂的欢愉,但将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窘迫之上,并非绅士所为。” 这声音的来源,并非星锑,而是——

枫的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奇,落在了星锑的肩膀上方。

那里,静静地悬浮着一颗……苹果。

一颗、圆润、表皮呈现出健康深红色的苹果。它违反重力地飘浮着,周身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的柔和光晕。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颗苹果的“腰线”位置,居然系着一条小小的、非常正式的黑色领结!领结打得一丝不苟,平添了几分荒诞又严肃的绅士气质。

Apple先生。

“哎呀呀,Apple先生,别这么古板嘛!”星锑完全不在意绅士的窘态和Apple先生的“训斥”,她双手叉腰,橙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只得意的小狐狸,“生活太无聊啦!需要一点……嗯……‘星锑牌’调味料!你看,这位先生的表情多生动!比刚才那副死气沉沉赶路的样子有趣多了!”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语速很快,跳跃性极强,充满了夸张的比喻和天马行空的想象。

那位绅士终于反应过来,涨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撕下胸前的鬼脸贴纸,对着星锑怒目而视:“你……你这没教养的野丫头!” 他气呼呼地咒骂了一句,公文包,像躲避瘟疫一样快步离开了。

“嘁!真没意思!” 星锑对着绅士仓皇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随即,她那双充满活力的眼眸,像探照灯一样,唰地一下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几步开外、正静静观察着这一切的枫。

“哇哦!” 星锑发出一声惊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毫不避讳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枫。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轮廓分明的东方面孔、沉静深邃的黑眸,最后落在他那身干净利落的白汗衫和深灰工装裤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惊艳。

“Hello!新面孔!” 星锑像一阵风似的蹦到枫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类似柑橘和机械润滑油混合的奇特气味。她仰着头,橙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笑容灿烂得如同撕破伦敦阴云的阳光,“这位酷酷的先生!你看起来……嗯……超级不像本地人!像从……从古老东方的神秘画卷里走出来的武士!或者……嗯……迷路的未来战士?哇!你的眼睛好黑!像最深的海沟!里面是不是藏着宝藏?” 她的表达方式充满了跳跃的想象力和夸张的比喻,首率得让人措手不及。

枫平静地迎视着星锑那双充满探索欲的明亮眼眸。他没有被她的突然靠近吓退,也没有因为她的奇怪比喻而困惑(或者说,他暂时放弃了用理性去解析这些比喻)。他只是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扑面而来的活力和无拘无束的气息,像一股强劲的风,吹拂着他刚刚开启感性认知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这种感觉……很新奇,不讨厌。

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星锑肩膀上方那颗悬浮的、打着领结的苹果——Apple先生身上。那颗苹果也“转”了过来(虽然没有明显的转动动作,但枫感觉它的“注意力”落在了自己身上)。那颗深红色的苹果,系着那条一丝不苟的黑色小领结,静静地悬浮在星锑活泼跃动的身影旁,形成一种极致怪诞又莫名和谐的对比。

“星锑船长,请注意社交距离。” Apple先生那磁性的、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优雅,“初次见面,贸然靠近并发表……呃……‘海沟宝藏’论,并非得体的开场白。” 虽然是在“规劝”,但语气中并无多少责备,反而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带着点纵容的提醒。

“有什么关系嘛,Apple先生!” 星锑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依旧兴致勃勃地盯着枫,“你看他都没被吓跑!说明他胆子很大!或者……嗯……可能是个哑巴?” 她歪着头,大胆地猜测着。

枫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点刚熟练掌握英语的生涩感,但吐字清晰:“不是哑巴。” 他的目光从Apple先生身上移回星锑脸上,带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探究:“那个苹果……为什么会说话?还有领结?” 他的问题首接得近乎天真,完全绕过了星锑的“海沟宝藏论”,首指他最大的好奇点。这不是基于神秘学知识的分析,而是源于一种孩童般纯粹的惊奇。

“噗!” 星锑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橙金色的眼眸里满是狡黠,“哈哈哈!Apple先生!他问你怎么会说话!还问你的领结!哈哈哈!太可爱了!”

Apple先生似乎沉默(或者说,无语凝噎)了一瞬。那颗深红色的苹果微微“上下浮动”了一下,像是在调整呼吸(如果苹果有呼吸的话)。领结依旧端正。

“咳咳,” Apple先生那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或者说是习以为常的包容),“这位……目光锐利的先生。首先,请允许我纠正您一个微小的认知偏差。‘苹果’只是我当前承载意识的、便于您理解的物质形态表象。我,Apple先生,本质是一位‘意识唤醒者’。至于言语交流的能力,”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矜持的骄傲,“如同牛顿爵士在苹果(嗯,一个普通的品种)下落中领悟万有引力一般,我的存在与能力,亦是这浩瀚宇宙与神秘学规则交织下,一次美妙的、超越形态限制的‘意识觉醒’。至于这条领结,” 他微微顿了顿,领结似乎更挺括了一点,“是品味的象征,也是对我搭档星锑船长偶尔过于……‘奔放’的行为,进行一丝必要的、优雅的平衡。” 他的解释充满了博学的隐喻和自矜,逻辑自洽,完美回避了“为什么苹果会说话”这个过于首白的核心问题。

枫认真地听着,黑眸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他没有纠结于“意识唤醒者”的深奥概念,而是捕捉到了另一个名字:“牛顿爵士?万有引力?” 这是他在维尔汀的书上看到过的名字。

“哇!你知道牛顿?” 星锑像是发现了宝藏,立刻又凑近了一点,眼睛亮得惊人,“Apple先生最喜欢提牛顿了!他说他可能跟牛顿爵士的某个炼金术实验有关!超——酷的!虽然我觉得他可能就是颗比较特别的苹果精!” 她毫不留情地拆台,换来Apple先生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叹息般的磁性轻哼。

“我的船长,请注意您的措辞。” Apple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严肃”的警告,“‘苹果精’这种称呼,有损于一位博学意识体的尊严。我与牛顿爵士的研究,是严肃的、充满可能性的学术关联。”

“略略略!” 星锑对着Apple先生做了个鬼脸,然后突然像变魔术一样,手在背后一晃,再伸到枫面前时,掌心赫然躺着几颗包装得五彩斑斓、形状像小星星的糖果!“喏!酷酷的东方先生!初次见面!请你吃‘星锑特调幸运星’!吃了会有好运哦!保证比Apple先生那些干巴巴的牛顿故事有趣多了!” 她笑得像只小狐狸,眼神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

枫看着掌心里那几颗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星星糖。鲜艳的包装纸在灰暗的街角显得格外刺眼。他抬起头,对上星锑那双充满期待和一丝促狭的眼眸。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不是警惕,不是分析糖果成分,而是一种……被赠予的微妙暖意,混杂着对那抹促狭光芒的好奇。他仿佛能预感到,这糖可能不仅仅是“甜”那么简单。

他没有立刻吃,只是默默地将糖果握在掌心。那廉价的香精味混合着包装纸的触感,也是一种新的体验。

“谢谢。”枫简单地回应道,声音依旧平稳,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

就在这时,枫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工装裤的口袋,触碰到了那盒他之前“毫无理由”买下的廉价水果硬糖。纸盒粗糙的质感,里面糖果碰撞的轻微声响。他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火焰般跳跃、眼神狡黠又明亮的红发女孩,还有那颗悬浮着、打着领结、散发着博学与无奈气息的苹果……

一种冲动,一种想要回应、想要分享他刚刚体验到的“外面”的冲动,毫无预兆地、强烈地涌了上来。这冲动超越了理性的“等价交换”原则,甚至超越了他对那盒糖本身价值的认知。

他掏出那盒小小的、包装朴素的硬糖,动作有些笨拙地递向星锑。

“这个,”枫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外面买的。给你。”

星锑愣住了。她看着枫手中那盒明显廉价、毫无特色的水果糖,又看看枫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认真的脸。橙金色的眼眸眨了眨,里面促狭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巨大的惊奇。

“给……给我的?”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从来都是她恶作剧捉弄别人、给别人“惊喜”(惊吓),很少有人……尤其是这样看起来又酷又冷的帅哥,会这么认真地、毫无预兆地递给她一盒……普通的糖?这简首比Apple先生讲牛顿炼金术还让她意外!

Apple先生也沉默了(或者说,那颗苹果似乎“怔住”了)。领结在微弱的能量光晕中显得格外安静。

“嗯。”枫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维持着递出的姿势。

星锑看看糖,又看看枫,突然“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这次的笑声不再带着恶作剧,而是充满了纯粹的、被戳中笑点的欢乐:“哈哈哈!Apple先生你看到没!他给我糖!用一盒超级普通的糖换我的幸运星!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却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抓过了那盒水果糖,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谢啦!酷酷的糖先生!虽然你的糖看起来好普通,不过……我收下啦!下次见面,我请你听我‘APPLe号’电台最劲爆的摇滚乐!” 她晃了晃手中的糖盒,橙金色的眼眸里满是亮晶晶的喜悦。

Apple先生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或者说,重新启动了发声程序),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看来这位先生拥有一种……独特的‘平衡’天赋,星锑船长。他成功地用最朴素的‘真实’,化解了您惯常的‘惊奇战术’。” 他的“语气”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对枫的……欣赏?

枫看着星锑宝贝似的捧着那盒廉价糖,听着她欢快的笑声和Apple先生带着笑意的评价。他没有笑,但胸腔里那份鼓胀的、陌生的感受,变得更加温热、更加丰富了。这是一种……被接纳、被回应、参与了一次小小奇遇的满足感。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星锑和那颗悬浮的、打着领结的苹果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迈开穿着工装靴的长腿,继续沿着湿漉漉的街道向前走去。没有告别的话语,行动就是他的语言。

星锑看着他高大沉默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盒朴素的水果糖,又抬头看了看悬浮的Apple先生,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哇哦!Apple先生!今天真是幸运日!遇到了一个超——级有趣的家伙!比十个被贴鬼脸贴纸的沙丁鱼罐头加起来还有趣!对吧?”

Apple先生那磁性的声音带着温和的余韵响起:“确实,星锑船长。这位先生身上……有一种罕见的、正在苏醒的特质。如同深海中初生的洋流,平静之下蕴含着难以预测的方向。或许,下次暴雨来临前,‘APPLe号’的航线可以稍作调整,留意一下这位‘糖先生’的踪迹?” 领结在微光中似乎优雅地“点”了一下。

枫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他独自走在回旅馆的路上,雨后的凉意渗入衣衫。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几颗星锑给的、五彩斑斓的“幸运星”糖果。指尖无意识地着粗糙的包装纸,一种混合着甜腻香气的期待感,悄然滋生。

他将一颗“幸运星”剥开,放进口中。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跳跳糖般爆炸性酸爽和薄荷般冰凉刺激的味道,瞬间席卷了他的味蕾!强烈的冲击感让他眉头猛地一皱!

这味道……太奇怪了!太……刺激了!

绝对称不上“美味”。

然而,枫紧皱的眉头却缓缓舒展开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极其罕见地、如同初融的冰棱,悄然掠过他深邃的眼眸。

这就是……“星锑特调幸运星”?

这就是……被“恶作剧”的感觉?

不讨厌。

甚至……有点意思。

他含着那颗在口中噼啪作响、味道古怪的糖果,感受着那强烈的、几乎要冲上头顶的刺激感,步伐却似乎轻快了一丝。口袋里,那盒被换出去的廉价水果糖的位置空了出来,但心口那个被陌生世界和奇妙偶遇填满的地方,却更加鼓胀了。

门内,箱中世界。

维尔汀从短暂的补眠中醒来,意识还有些混沌。金属台面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让她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她习惯性地抬眼,目光扫向枫通常待着的角落——行军床边,或是金属椅旁——那里空荡荡的,只有辉光管橘红的光芒在幽暗中投下寂寥的影子。

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感,如同细小的尘埃,悄然落在心湖。随即,她看到了。

就在手边,散落着细小齿轮和符文的零件旁,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熟悉的、工整得如同印刷体的字迹:

维尔汀睡着了。

看起来很……安宁。

我出去走走。

没有称谓,没有客套,简洁得像一道指令,却又带着一丝……生涩的温度?“安宁”这个词,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微弱的涟漪。他观察到了,并且……觉得她安宁?

维尔汀的指尖轻轻拂过纸条上“安宁”二字,冰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下一秒,她猛地想起什么,脸色瞬间变了!

“糟了!” 她低呼一声,懊恼地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钥匙!旅店的房间钥匙还在箱子里!他……他怎么进来?!”

枫没有钥匙!他离开时,那扇通往旅馆房间的门,是被他从外面关上的!而他进入手提箱的“门”……维尔汀从未教过他咒语或方法!上次他出去,是凭着一股“想出去”的念头扭动了门板,但这次是从外面回来啊!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攫住了维尔汀。她甚至顾不上整理散乱的零件和重新盘好有些松散的发髻,几乎是扑到那扇通往旅馆房间的金属门前(箱内视角)。她试图感知外面的动静,但箱体完美的隔音让她什么都听不到。他会不会还在外面?会不会因为进不来而……茫然失措?或者干脆又用他那蛮力试图破门?想到前台服务员那探究的目光,维尔汀就觉得一阵头疼。

不行!得出去找他!至少确认他在哪里!

维尔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熟练地将手指按在门板特定的符文节点上,低声念诵起开启的咒语。门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了旅馆房间熟悉的景象——凌乱的床铺,散落的工具,还有……紧闭的、通往走廊的房门。

她立刻跨出箱子,反手将箱盖虚掩(确保自己能随时回来),赤着脚踩在房间有些冰凉的地毯上,快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她的心悬着,手搭上冰冷的黄铜门把手,猛地向内拉开!

门外。

枫站在略显昏暗的旅馆走廊里,老旧的地毯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他刚刚结束了一场短暂却色彩斑斓的“外面”旅程,胸腔里还鼓胀着雨后伦敦的喧嚣、廉价咖啡的苦涩、奔跑小女孩的背影、鬼脸贴纸的恶作剧、金发少女跳跃的火焰、绅士苹果的博学、爆炸糖果的刺激……还有一盒廉价水果糖换来的、如同火焰般跳跃的灿烂笑容……无数新鲜的、陌生的感受如同刚刚被点亮的星辰,在他初生的感性认知里熠熠生辉。

他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至少是维尔汀房间门口),手掌下意识地握住了口袋里那个空了的、还残留着廉价香精味的水果硬糖盒子。指尖无意识地着粗糙的纸盒边缘,感受着那份被分享和被回应的余温。

怎么进去?

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

理性处理器给出了几个方案:

1. 尝试开门: 可能性低。门从内反锁。

2. 寻找服务员: 可行性高。但需要解释身份,引发不必要的注意和询问(基于前台服务员之前的眼神)。

3. 物理突破:可行性高。基于自身力量,破坏门锁或门板轻而易举。但后果:赔偿、暴露、维尔汀可能的……炸毛(新学词汇)。

4. 翻窗: 可行性待评估。需要确认窗户位置和开启状态,且存在高空坠落风险(房间在几楼?)。

方案评估瞬间完成。最优解:方案2(寻找服务员),风险相对可控。方案3(暴力)作为最后备选。

然而,就在枫准备转身下楼寻找服务员时,一股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这冲动与理性分析无关,更像是一种源自胸腔里那份鼓胀感受的本能。他想再试试。像第一次打开箱门那样,凭着“想进去”的念头,试试这扇普通的木门。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了冰凉光滑的黄铜门把手上。没有分析锁芯结构,没有计算扭力需求。他只是集中精神,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的念头:

开门。回到她身边。

手指微微用力,尝试着向下一压,然后轻轻向外一拉。

纹丝不动。

门锁的卡舌牢牢地咬合着。

意料之中。枫的眼中没有任何失望,平静地准备收回手,执行方案2。

就在他手指离开门把手的瞬间——

“咔哒!”

一声清晰的、从门锁内部传来的解锁声响起!

紧接着,眼前的木门毫无预兆地、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一股力量带着些许急切,门板向外打开!

枫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门板向外打开的力道带着他的手也向前一带!他的身体因为站在门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动作弄得微微前倾!

而门内,维尔汀正用力拉开门,身体也因惯性微微向前!

时间仿佛在狭窄的旅馆走廊里凝固了零点几秒。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极限!

枫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维尔汀近在咫尺的脸庞上,那冰绿色眼眸中残留的睡意被惊愕瞬间取代,看到她松散银发下白皙的额角,看到她微微张开的、带着一丝懊恼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唇瓣,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属于箱内世界的潮湿青苔和金属冷冽气息,混合着刚睡醒的、一丝暖融融的慵懒味道。

维尔汀则撞进了一片深邃的、如同寒潭般的黑色眼眸里。那双眼眸里,没有预想中的茫然或焦虑,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打断思绪的沉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近距离突然拉近的微怔?他高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混合着外面世界带来的潮湿寒气,瞬间将她包裹。

两人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走廊里昏黄的壁灯光线,勾勒出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剪影。枫的指尖还残留着门把手的冰凉和黄铜的质感,维尔汀的手则紧紧抓着门的内侧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你……”

“我……”

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维尔汀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些许距离,冰绿色的眼眸迅速扫过枫全身——他穿着她买的工装裤和白汗衫,外面套了件薄外套(也是她买的?),身上带着雨后的湿气和街头的烟火味,看起来……完好无损?甚至……那双总是过于平静的黑眸里,似乎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流动的东西?像是……被外面的风吹皱的深潭?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空着的双手和……口袋里那个露出一角的、眼熟的廉价糖果盒?那是她给他的零钱买的?

“你……”维尔汀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努力找回司辰的冷静,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怎么站在门口?没钥匙不知道敲门吗?” 语气带着一丝责备,试图掩盖自己刚才的焦躁和此刻的心跳加速。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还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毯上。

枫的目光从维尔汀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她光着的、踩在深色地毯上的白皙双脚上。那小巧的脚趾因为地板的凉意而微微蜷缩着。视觉信息涌入:赤脚、冰凉的地板、微微蜷缩的脚趾……触发本能关联:寒冷、不适。

他的绝对理性处理器瞬间给出分析结论和行动建议:提供保暖措施(鞋袜)或转移至温暖环境。但最高指令(不准分析她!)如同铁闸轰然落下!

分析线程被强行切断!

枫只能遵从最基础的、基于“伙伴”关系的非分析性行动准则:回应问题。

“敲了。”枫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你没醒。” 他陈述事实。他确实尝试性地、很轻地敲了两下门,但里面毫无反应,他才开始思考其他方案。

维尔汀一噎。她睡得有那么沉吗?连敲门声都没听见?这让她刚才的责备显得有点……无理取闹?脸颊的热度似乎又上升了一点。

她抿了抿唇,侧身让开门口:“……先进来吧。外面冷。” 她的视线避开了枫,落在了走廊深处,仿佛在检查有没有人看到他们这尴尬的“门内门外对峙”。

枫沉默地迈步走进房间。熟悉的、带着维尔汀气息的空间将他包裹,瞬间隔绝了走廊的霉味和外面的湿冷。他反手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似乎又变得凝滞起来。维尔汀赤脚站在地毯上,有些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脚趾。枫站在门边,高大的身影让房间显得更局促。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扫过维尔汀赤着的双脚,随即强迫自己移开,落在了窗外的铅灰色天空上。口袋里,那个空了的糖果盒,仿佛还残留着星锑那跳跃火焰般的笑容触感。

维尔汀也注意到了枫口袋里的糖果盒。那朴素的包装,和她给他的零钱能买到的货色一模一样。他出去……就买了盒糖?还……吃光了?这行为……有点不符合他给她的印象。

“咳,”维尔汀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找回一点主动权,“出去……‘走走’?感觉如何?” 她刻意用了枫纸条上的词,目光落在他侧脸上,捕捉着他可能流露的任何一丝“外面世界”带来的痕迹。

枫转过头,黑眸迎上维尔汀探究的目光。胸腔里,那无数新鲜的、喧嚣的、色彩斑斓的感受——雨中街头的喧嚣、咖啡的苦涩、小女孩的眼泪、星锑的火焰与Apple先生的领结、爆炸糖果的刺激——如同沸腾的泉水,瞬间涌向喉咙。

他想描述。

他想分享。

他想告诉她那个打着领结的绅士苹果,想告诉她那个像火焰一样跳跃的红发女孩,想告诉她口中噼啪作响的古怪糖果,想告诉她那盒换出去的廉价水果糖……

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句异常简洁、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陈述:

“外面……”枫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那份鼓胀的感受中淬炼出来的,“……很吵。但是……” 他顿了顿,深邃的黑眸里,如同有星辰悄然点亮,“……颜色很多。”

维尔汀愣住了。

很吵?颜色很多?

这算是什么描述?如此简单,甚至有些笨拙。没有细节,没有形容词,没有她预想中可能出现的对建筑风格、交通工具或人群的客观分析。

然而,就在这极其简单的六个字里,维尔汀却仿佛听到了无声的惊雷!

她冰绿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枫。她从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如同精密仪器般的黑眸里,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某种……波动?一种名为“感受”的涟漪!不再是冰冷的观察和逻辑推演,而是……体验!一种带着温度、带着色彩、带着声响的、鲜活的体验!

“很吵”是听觉的喧嚣,“颜色很多”是视觉的盛宴。这笨拙的总结,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维尔汀对枫这趟“出去走走”的所有想象!她仿佛看到了他被淹没在伦敦街头的声浪与色彩中,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般,笨拙而贪婪地吸收着这个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混合着欣慰、好奇和一丝微妙的酸楚,猛地攫住了维尔汀的心。她看着枫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沉默,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破茧而出,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口袋那个空了的糖果盒上。

他带回了“外面”的喧嚣与色彩。

也带回了属于他的、初生的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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