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轮转,星辰升沉。
当大明远征舰队彻底驶离海岸线,将那片熟悉的翠绿大陆抛在身后,投入一片无垠的、纯粹的蔚蓝之中时,一种与陆地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开始冲击着舰队里的每一个人。
这里没有山川,没有河流,没有城郭,甚至没有方向。入目所及,唯有三种颜色:头顶是苍穹的蓝,脚下是深海的蓝,以及点缀其间的、浪花翻滚的白。
对于绝大多数土生土长于内陆的士兵而言,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大海,而这第一次,便是大海最狂野、最浩瀚的本体——大西洋。
起初的几日,是新鲜感与恐惧感的交织。
“乖乖……这水……这水怎么没个头啊?”一名来自山西的士兵,趴在“神行”级运兵船的船舷上,脸色发白,嘴里喃喃自语。他叫王二柱,是个旱鸭子,在家乡连最大的水塘都没这浪花大。
“没头?这才哪到哪儿!”旁边一个福建籍的老水手,一边熟练地编着缆绳,一边咧着被海风吹得黝黑的嘴笑道,“小兄弟,你脚下这玩意儿,叫大西洋。咱们还得在上头漂个把月呢!”
王二柱的脸更白了。船体随着涌浪有节奏地起伏,像一个永不停歇的摇篮。但这摇篮对王二柱来说,不是享受,是酷刑。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堵着一股酸气,想吐又吐不出来。
“哎哟……我不行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一时间,各艘运兵船的甲板上,随处可见扶着栏杆“望洋兴叹”的北方汉子。他们是在沙场上能与蒙古骑兵硬碰硬的猛士,却在这无休止的颠簸中,被彻底放倒,一个个面如金纸,腿软如泥。
然而,舰队的秩序并未因此混乱。
“医护兵!把防晕船的酸梅汤发下去!”
“后勤组!甲板清理干净,注意卫生,防止疫病!”
“各部校尉注意!组织己经适应的士兵,进行甲板训练,身体不能闲下来!”
命令通过旗语和新建的船内传声筒,被迅速地传达到每一艘船。朱棣一手打造的这支军队,其高效的组织能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体现。
“仁济”级医疗船上的医官们,用柠檬、酸梅和生姜熬制的特制饮品,有效缓解了大部分人的晕船症状。而真正让士兵们忘记颠簸的,是接踵而至、排得满满当当的训练日程。
与当年郑和下西洋时,船队主要依赖季风,水手们有大量闲暇时光不同,朱棣的这支钢铁舰队,拥有着一颗永不停歇的心脏——蒸汽机。
旗舰“始皇”号上,巨大的烟囱正有节奏地喷吐着浓密的黑烟,如同巨兽的呼吸。在它钢铁包裹的船腹之内,数十名满身油污的轮机兵,正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一号锅炉压力正常!”
“二号锅炉准备加煤!”
“主轴润滑检查完毕,温度正常!”
汗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肌肉流淌,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们手中的铁铲每一次挥舞,都为这艘万吨巨轮注入了前进的动力。
这颗钢铁心脏,赋予了舰队无与伦比的稳定性和持续性。无论外界是顺风还是逆风,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整支舰队都能以八节(约等于时速十五公里)的恒定航速,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坚定不移地切开大洋的胸膛。
这种不依赖天时的从容,让朱棣有充足的时间,将这漫长的航程,变成一个巨大的海上军事学院。
在“龙骧”级主力舰宽阔的铁甲甲板上,数千名士兵正在进行一场特殊的训练。
“举枪!”
“预备——!”
一名教官站在高处,他的脚下,甲板正随着巨浪抬升,又猛地落下,倾斜角度甚至超过了十五度。
“开火!”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响起,硝烟弥漫。士兵们双腿扎成马步,努力在剧烈的摇晃中稳住身形,将手中的“神机七型”后膛步枪指向远方的靶子——一个由木板和浮桶组成的,漂浮在海面上的简易目标。
子弹在海面上溅起一簇簇水花,命中率惨不忍睹。
“一群废物!”教官怒吼道,“你们打的是鱼吗?海里的龙王爷要是被你们吵醒了,一口就把船给吞了!记住燕王殿下的教诲,在海上,船就是你们的腿!站不稳,就别想打得准!所有人,绕甲板跑五圈,跑不完没晚饭吃!”
另一边,炮手们的训练则更加严苛。他们需要操控重达数千斤的“神威”开花炮,在颠簸中完成测距、装填、瞄准和发射的全过程。每一次炮响,都伴随着巨大的后坐力,仿佛整艘战舰都在颤抖。
除了军事训练,文化课也同步进行。
“Repeat after me! Rendi!” (跟着我读!投降!)
“No matar!”(不杀!)
一个被俘虏后“归化”的西班牙商人,正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教导一群大明士兵学习西班牙语。士兵们学得龇牙咧嘴,发音千奇百怪。
“俺说,那个……‘人贩子’?是这味儿不?”一个山东大汉挠着头,把“Rendi”念成了中文里某个不怎么好听的词,引得满堂哄笑。
“蠢货!是让你劝降,不是让你去当人贩子!”教官气得用小木棍敲他的脑袋。
虽然过程滑稽,但没人敢懈怠。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奇怪的音节,在抵达那片陌生的土地后,或许就能救自己一命,或者,是救敌人一命。
枯燥的航行中也不乏趣事。当成群的飞鱼跃出海面,如同银色的箭矢划过天空时,整个舰队都会爆发出阵阵欢呼。水手们会张开大网,运气好的话,能捕获不少,给全船加餐。钓上几米长的大旗鱼,更是能让士兵们津津乐道好几天。
三万人的舰队,就像一座移动的城市。在这座城市里,紧张的训练,新奇的见闻,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交织成一曲波澜壮阔又充满人情味的大洋交响曲。
旗舰,“始皇”号,指挥室。
这里是整个舰队的大脑。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浩瀚无垠的海景。室内,光线明亮,空气中弥漫着高级木料和海图纸张的淡淡清香。
一张巨大的梨花木桌上,铺着一份前所未有的地图。这份地图的精准度,足以让当今世界上任何一位航海家瞠目结舌。它不仅清晰地标注了欧洲的海岸线、主要港口,甚至用不同颜色标注了法兰西、卡斯蒂利亚(西班牙)、葡萄牙、英格兰等国家的大致势力范围。
这,是朱棣凭借后世记忆,结合从欧洲商人和传教士口中撬出的情报,让皇家科学院的顶尖测绘师们,耗时数月绘制出的“欧罗巴战略态势图”。
此刻,朱棣正背着手,站在地图前,眼神深邃,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的身后,站着几位大明军界的顶级大佬:凉国公蓝玉,魏国公徐辉祖,以及几位从新军中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
这些身经百战的宿将,此刻却像是一群刚入学的蒙童,带着七分敬畏、三分好奇地看着地图,听着燕王殿下讲述着天方夜谭般的“异域风情”。
“……所以,你们看这里,”朱棣的手指点在伊比利亚半岛上,“葡萄牙和卡斯蒂利亚,这两个国家,现在是咱们在海上的主要竞争对手。他们就像两只刚学会下水的雏鸟,扑腾得最欢,以为自己发现了全世界。前些年,他们还求着罗马那个什么教皇,在地图上画了条线,规定线东边归葡萄牙,线西边归卡斯蒂利亚。”
“噗嗤……”蓝玉没忍住,笑了出来,“王爷,您是说,一个糟老头子在纸上画一道,就把这世界给分了?那边的国王,都是傻子吗?”
“他们不傻,他们只是没见过世面。”朱棣笑道,“在他们眼里,世界就这么大点。他们的国王,跟咱们大明的一个布政使差不多大,手底下也就百十万人口,几万兵。可就是这么些个小地主,凑在一起,还天天打得不可开交,互相联姻,又互相背刺,关系乱得像一锅粥。我们管这个叫‘列国纷争’。”
徐辉祖一向沉稳,他皱着眉头,指着地图上的法兰西和英格兰:“王爷,那这两个国家呢?他们似乎离得更近,实力如何?”
“问得好,辉祖。”朱棣赞许地点点头,“这两个是世仇,己经断断续续打了一百多年了。现在虽然暂时歇了口气,但梁子结得深着呢。英国是个岛国,海军是根基;法国在大陆上,陆军是传统。他们就像两只斗鸡,咱们要是能递把刀子过去,他们自己就能斗个你死我活。”
指挥室里一片沉寂。这些大明的将帅们,脑子里固有的战争观念正在被颠覆。他们习惯了在广袤的草原上与一个统一的、强大的蒙古部落作战,要么就是平定南方某个小国的叛乱。那种战争,目标明确,敌人清晰。
可现在,朱棣给他们展现的,是一个全新的、无比复杂的战场。敌人不再是一个,而是一群。他们之间有合作,有对抗,有姻亲,有世仇。
“王爷,”蓝玉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末将打了一辈子仗,都是马蹄踏得到的土地。如今这放眼望去全是水,心里头发虚。咱们这三万弟兄,就像撒进大海里的一把豆子。到了那欧罗巴,面对这么些个国家,我们该怎么打?”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将领的心声。
朱棣转过身,看着这位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哈哈大笑起来:“老将军,谁说咱们是在海上?”
众人皆是一愣。
朱棣走到窗边,指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大西洋,豪情万丈地说道:
“你们把这大西洋,当成一片特殊的草原就行了!”
他回过头,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个人:“在这片草原上,没有山川丘陵的阻隔,视野开阔,一马平川!我们的蒸汽铁甲舰,就是这草原上最快的战马!船上的‘神威’开花炮,就是射程最远的神臂弓!我们的后勤补给船,就是源源不断的粮草大营!”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力量:“我们不是被撒进大海的豆子,我们是砸进鱼塘里的巨石!石头砸下去,不是为了跟里面的小鱼小虾单打独uto,而是要用激起的巨浪,把整个鱼塘的秩序,彻底颠覆!”
“咱们要做的,不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去征服,那太慢了,也太蠢了。我们要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互相消耗。谁想跟我们做生意,我们就卖给他更好的武器,支持他去打他的邻居;谁敢挑衅我们,我们就用舰炮封锁他的港口,让他颗粒无收,国内大乱。我们要控制海洋,因为控制了海洋,就等于扼住了所有沿海国家的咽喉!”
“以商促战,以战养商,扶持代理人,制造地区冲突,最终,建立一个由我们大明主导的、全新的世界秩序!这,就叫‘离岸平衡’!”
一番话,说得指挥室里鸦雀无声。
蓝玉和徐辉祖等人,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世界,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他们这才明白,燕王殿下的目标,根本不是征服几块土地,抢掠一些金银,而是要将整个世界,都纳入大明的棋盘之中!
“王爷……这……这簡首是神鬼之策啊!”蓝玉喃喃自语,看向朱棣的眼神,己经从敬畏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测绘军官快步走了进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清亮地报告:
“报告燕王殿下!测绘组刚刚完成正午太阳高度角测量,结合天文钟数据,己精准定位我舰队坐标!”
他走到地图前,用一支红色的铅笔,在一个点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叉。
“根据计算,我舰队己成功跨越大西洋三分之二的航程,预计在十二日后,抵达亚速尔群岛进行补给。若一切顺利,二十日内,便可抵达葡萄牙外海!”
军官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他和他手中的六分仪、精密海图、天文钟,代表着大明最顶尖的科技力量,也是这支舰队敢于横跨未知大洋的底气所在。
“好!”朱棣拍了拍年轻军官的肩膀,“传令下去,全军准备!让将士们把步枪擦亮,炮弹上膛,把那几句蹩脚的欧罗巴话再练练熟!”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壮丽的金色,舰队的剪影在金色的波涛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如同一条正在苏醒的巨龙。
“老将军们,我们的草原,快要到尽头了。”
朱棣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期待的弧度。
“真正的狩猎,马上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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