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善德,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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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李善德,死定了!

 

荔枝使文书,被他掐得变了形。

他的耳边,还回响着刘署令最后那句话。

去广平王府请罪。

那跟首接去死,又有什么分别?

绝望,像无边无际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完了。

他死定了。

大堂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知道跪了多久,膝盖早己麻木,是两块不属于自己的石头。

李善德的脖子僵硬地转动着,环顾着这间他待了十几年的官署。

墙角的铜漏滴着水,滴答,滴答,是为他送葬的丧钟,敲得他心头发慌。

他想爬起来,可浑身没有半分力气。

那份文书,那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却重逾千斤,压得他脊梁骨都断了。

他死死攥着它,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要将这催命符捏成齑粉。

可没用。

他知道,这东西己经生效了。

就像刘署令说的,盖了上林署的大印,送去了政事堂和门下省。

他李善德,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从九品小官,一跃成了“荔枝使”。

一个注定要死的差使。

“呵……”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笑,比哭还难听。

荣耀?

去他娘的荣耀!

他扶着旁边的柱子,挣扎着,一次,两次……

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腿肚子还在打颤,每走一步,都是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随时都会再次栽倒。

他挪动着脚步,往外走。

经过一些同僚的案几时,他能感觉到那些躲在低矮隔扇后面的目光。

那些目光,有的像针,有的像钩子,全都扎在他背上。

他听见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看他那德性,魂儿都没了。”

“活该!谁让他贪心不足,想占便宜。”

“这下好了,便宜没占着,把命搭进去了。圣人要的荔枝鲜,从岭南到长安,几千里地,神仙也送不到啊!”

“嘘……小声点,让他听见。”

“听见又如何?他现在就是个死人,还怕他不成?”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他的耳朵里。

李善德没有回头,也没有争辩。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门口挪。

大堂里的光线,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枯草,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

李善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的。

骨头缝里似乎都灌满了铅水,每动一下,都沉重得是要散架。

他那双曾经因为抄写公文而布满薄茧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连那份薄薄的文书都抓不住。

那张纸,比千钧巨石还要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尖上,钝痛,然后是麻木。

他走出大堂,门外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甚至能听到从其他官署房间里传来的、被刻意压低却又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听说了吗?李善德接了那个荔枝的差事!”

隔着门板都透着幸灾乐祸的黏滑。

“从岭南运荔枝鲜?我的天爷,这不就是让他去死吗?圣人也真是想得出来,这差事谁敢接?”

“可不是嘛!刘署令高明啊,随便用个帖黄就把那个傻瓜给诓了!你看他刚才那哭天抢地的样儿,跟死了亲爹似的!”

“哈哈哈,他这是马上就要去见他亲爹了!这趟差事,有去无回!咱们上林署,总算是清净了!”

尖酸刻薄的嗓音,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李善德的耳膜。

清净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只是一个碍眼的、亟待清除的垃圾。

他那点可笑的、卑微的、想要做点实事的梦想,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善德的身子晃了晃,扶住了门口的廊柱,才没有一头栽倒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些话语搅成了一锅滚烫的烂粥。

羞耻,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

他没有回头去跟他们对骂,没有力气,也没有意义。

跟一群等着看你尸体腐烂的鬣狗,有什么好说的?

他挪动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出了上林署的大门。

长安城的喧嚣,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车马粼粼,人声鼎沸。

街边的小贩扯着嗓子叫卖着刚出炉的胡饼,香气霸道地钻进鼻孔,可李善德只觉得一阵反胃。

几个孩童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手里举着糖人,那清脆的笑声,此刻听来却像尖锐的讽刺。

这个他生活了半辈子,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扎下根的长安城,此刻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一座巨大而冷漠的牢笼。

每一个人,每一张笑脸,都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低着头,像个过街老鼠,沿着街边最不起眼的角落,麻木地往前走。

手里那份文书,被他死死地攥在掌心,汗水浸湿了纸张,变得黏糊糊的,是沾满了甩不掉的鲜血。

他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大堂里的那一幕。

刘署令那张肥脸上轻蔑的冷笑。

王胖子和赵谦那小人得志的嘴脸。

还有自己,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卑微地乞求,痛哭流涕。

他李善德,一个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人,一个自诩还有风骨的读书人,竟然活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模样。

为了什么?

为了做点实事的不自量力?

为了能让女儿过上好日子的执念?

他想起自己前几日,是如何兴高采烈地跟袖儿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等我升了官,咱们就换个大点的宅子,再给你买几件时兴的衣裳,给袖儿请个最好的先生……”

现在想来,那些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

愚蠢!

可笑!

他像个提线木偶,被欲望牵引着,一步步走进了别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万劫不复。

从岭南到长安,数千里之遥。

山高水长,盗匪横行。

而荔枝,那娇贵的东西,“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

这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完成的任务!

这哪里是差事?

这分明就是一道催命符,一道用圣人的名义、广平王的命令包装起来的,杀人不见血的刀!

他死定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钉子,被狠狠地钉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未来的下场。

要么,是死在运送荔枝的路上,被瘴气毒死,被野兽咬死,被山贼杀死,尸骨无存。

要么,是任务失败,被押回长安,在广平王府前,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被砍掉脑袋。

无论哪一种,都是死路一条。

一阵眩晕袭来,李善德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他扶住旁边一个卖杂货的货郎的摊子,撞得上面的陶罐叮当作响。

“哎!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

货郎不满地嚷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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