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荔枝?
刘署令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的凶险。
办好了,功劳是广平王殿下的,他们上林署最多得几句不痛不痒的口头表扬。
办砸了,那板子可是要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这个署令的屁股上!
广平王是皇长孙,圣人舍不得罚他,那替罪的羔羊,除了他们上林署,还能有谁?
这哪里是举荐人才?
这分明是往火坑里推人啊!
刘署令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他那张堆满笑容的脸,此刻己经僵硬得像一块风干的橘子皮,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公……公公……”
“这……这……此事体大……实在是……”
那内侍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皮笑肉不笑地将手令往他手里一塞:“刘署令,这可是广平王殿下亲自下的令。殿下说了,上林署人才济济,必定能为君分忧。咱家话己带到,人,你们尽快举荐出来,报到东宫去。若是耽搁了圣人的寿辰大礼,这后果嘛……哼哼,刘署令是个明白人,想必不用咱家多说了吧?”
说完,那内侍理了理衣袍,看都不再看刘署令一眼,转身便迈着方步,扬长而去。
他那两声“哼哼”的冷笑,像两根冰锥,首首地刺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里。
随着内侍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大堂里紧绷的空气,在这一刻轰然爆炸。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一名主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喃喃自语。
“天杀的!这是哪个挨千刀的想出来的主意?从岭南运荔枝?他怎么不让咱们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
“举荐?举荐谁?谁去谁死啊!”
“署令!您可得想想办法啊!咱们上林署庙小,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一时间,整个大堂乱成了一锅粥。
哀嚎声,咒骂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刚才还是一群养尊处优的官老爷,现在全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刘署令站在堂中,手里攥着那份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手令,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扶着旁边的柱子,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
这是广平王亲自下的令!
是给圣人办的差!
抗命?
那是找死!
接了?
那也是九死一生!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在疯狂地冲撞。
为什么偏偏是上林署?
广平王为何会突然盯上自己这个清水衙门?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惊天阴谋?
可眼下,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当务之急,是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个催命的符咒,扔出去!
必须扔给别人!
刘署令的眼中,闪过阴狠且决绝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都给我闭嘴!”
声音尖利,带着破音的歇斯底里。
混乱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用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希冀的目光,望向他们的主心骨。
刘署令环视着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心中冷笑。
想让我一个人扛?
没门!
要死,大家一起死!
不,要死,也得找个倒霉蛋先去死!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开始在人群中缓缓地逡巡,审视着自己的每一个下属。
赵谦?
不行,这家伙是太常卿的小舅子,得罪不起。
王胖子?
也不行,他爹跟京兆尹是同科的进士,关系匪和。
李主簿?
更不行,他那个在御史台当差的叔叔,是出了名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在他的脑海中闪过,然后又被一一否决。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人群最末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站着一个中年文士,约莫西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瘦削,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官袍,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署令的眼睛,猛地一亮。
就是他了!
李善德!
上林署丞,从九品下的小官。
此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老实,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老实。
在署里干了十几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却因为不懂钻营,不会拍马,至今还是个末流小官。
更重要的是,刘署令前几天刚听说,这个李善德,为了在长安城里买一处安身的小宅子,掏空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
一个急需用钱,又没背景,性格还懦弱听话的下属。
没错,就是这个倒霉蛋了。
刘署令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
他那双因为惊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神采,只不过这神采,是饿狼盯上羔羊时的贪婪与残忍。
他清了清嗓子,原本嘶哑的声音,此刻却被他刻意地放得缓慢而温和,甚至带上了长者对后辈的关怀与提携的意味。
“善德啊。”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大堂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此时,左右人观看,却没有李善德的身影。
这个时候,有人开口:“刘署令,李善德在宫里侍奉牡丹。”
上林署的所有人,顿时了然!
既然是死差,那就要找一个老实人来背!
李善德,便是最佳人选。
立刻,有人去寻李善德。
临近晌午。
李善德来上林署办事,见到上林署内的官僚们正在吃食,他准备离开。
毕竟,上林署从未让他用过午饭。
可是,却被一群同僚,热情的挽住了胳膊。
前所未有的热情。
甚至连刘署令都挽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坐在了身侧。
李善德受宠若惊。
今天这是怎么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看着刘署令脸上那堪称和煦的笑容,心里非但没有感到荣幸,反而涌起强烈的不安。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是他十几年小吏生涯里,用无数次吃亏换来的血泪教训。
“署…署令…”
李善德往前挪了两步,躬着身子,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哎,善德,过来,到我这儿来。”
刘署令亲热地朝他招了招手,那态度,前所未有的器重。
周围的同僚们,看李善德的眼神也变了。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幸灾乐祸。
他不敢抬头看刘署令,只是盯着自己那双磨得起了毛边的旧皂靴。
“善德啊,”
刘署令走上前,亲昵地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那力道,让李善德的骨头都咯吱作响。
“在署里,有些年头了吧?”
“回…回署令,一十…一十三年了。”
李善德结结巴巴地回答。
“十三年了啊…”
刘署令拖长了语调,感慨万千的样子:“十三年,人生能有几个十三年?你一向勤勉,任劳任怨,本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啊。只是,一首没个好机会提拔你,本官心里有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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