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西域。
那些孤悬在外的城池,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他们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来朝廷的一粒粮食,一支箭矢。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筑起了大唐西陲的屏障,却被长安的君王视若敝屣。
他想起了北疆。
那些日夜与突厥人厮杀的边军,他们穿着单薄的衣甲,在滴水成冰的严寒中巡逻放哨。
他们的粮草,常常被克扣,他们的军饷,常常被拖欠。
可他们依然在战斗,用生命守护着身后的万里河山。
这些钱,这些人,这些马,若是用在西域,是不是能多守几座城池?
是不是能让那些将士,少流一些血?
若是用在北疆,是不是能多挡几轮突厥的冲锋?
是不是能让那些士兵,吃上一顿饱饭?
若是用来充实京畿的武库。
天道循环,盛极而衰……
袁天罡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是啊,天道。
什么是天道?
难道眼睁睁看着这煌煌大唐,毁于一旦,就是天道?
难道任由那个昏聩的老人,将祖宗的基业,付之一炬,就是天道?
不!
这不是天道!
这是人祸!
既然是人祸,那就应该由人来终结!
一个疯狂的念头,是一颗黑色的种子,悄然落入了他被愤怒和绝望烧成一片焦土的心田。
这颗种子,在接触到他滚烫的血液的瞬间,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长出扭曲的藤蔓,紧紧地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大唐的开国史。
他的曾曾曾祖父,唐高祖李渊,是如何登上帝位的?
他的曾曾祖父,唐太宗李世民,又是如何从太子李建成的屠刀下,死里逃生,并最终君临天下的?
玄武门!
那扇沾满了亲兄弟鲜血的宫门,就在他的眼前缓缓打开。
他看到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他看到了李世民身披甲胄,手持滴血长剑的冷酷身影。
他还看到了,他的曾曾曾祖父李渊,在得知两个儿子惨死,另一个儿子兵临宫门时,那张布满了惊恐、悲愤和无奈的脸。
弑兄,囚父。
这,就是大唐皇室传承的血脉密码。
这,就是他们李家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法则。
仁慈,孝顺,在这里,是最无用的东西。
只有最狠辣的心,最锋利的刀,才能让你活下去,才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李世民做了,所以他开创了贞观之治,成了千古一帝。
然后,他又想起了他的皇祖父,李隆基。
他又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的?
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一日之内,同遭废黜,赐死。
罪名,谋反。
可谁都知道,那是武惠妃的枕边风,是李林甫的构陷。
他的祖父,为了一个宠妃,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的三个儿子。
还有,杨玉环。
那个让整个大唐都为之倾倒的女人。
她最初的身份是什么?
是他的叔叔,寿王李瑁的王妃。
是他的儿媳。
霸占儿媳。
这西个字,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俶的心上。
弑兄囚父,霸占儿媳。
这,就是他所效忠的君王,他所敬爱的祖父,所做出来的事情。
与这些事相比,他即将萌生的那个念头,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是在效仿。
效仿他最“英明”的祖宗,效仿他最“伟大”的祖父。
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在他的心中迅速凝结,取代了之前的痛苦和愤怒。
那是一种彻骨的寒意,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缓缓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夹杂着秋夜凉意的风,吹了进来,吹动了他的发丝,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的犹豫和彷徨。
他抬起头,望着那轮悬挂在夜空中的清冷孤月。
月光如水,洒满长安。
这座伟大的城市,此刻正沉浸在静谧的睡梦中,浑然不知,一场足以将它彻底吞噬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万国来朝。
是的,万国来朝。
再过不久,就是皇祖父的六十大寿。
届时,西夷宾服,诸邦来贺,长安城将迎来它最盛大的庆典。
各国使节,藩镇将帅,朝中公卿,都会齐聚一堂。
安禄山,也一定会来。
他要来向他的“再生父母”献上最丰厚的贺礼,表演最谄媚的舞蹈。
所有的人,所有重要的棋子,都将被摆在同一个棋盘上。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可以将所有脓疮,所有毒瘤,一次性割除的机会。
或许,这一次,能够一劳永逸。
李俶笑了。
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诡异,有些森然。
他不再是那个为国事忧心忡忡的广平王。
也不再是那个即将为荔枝奔走的监工。
从这一刻起,他要做一个执刀人。
一个为了拯救这艘即将沉没的大船,不惜亲手凿穿船底,将所有腐朽的木板统统剔除的疯子。
大唐的传承,是弑兄囚父,是霸占儿媳。
那么,就让他这个后辈,来为这光荣的传承,添上最新,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狠一些,皇祖父一定不会怪我。
我只是效仿而己。
烛火,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李俶的眼中,闪过狠辣决绝的光。
一个崭新的棋局,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悄然展开。
而他,李俶,将是这场棋局中,最不择手段,也最致命的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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