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笑了。”
她浅浅一笑,那一笑,让整个书房都明亮了,“云清此来,是有一件关乎大唐社稷安危的大事,想与殿下商议。”
“哦?”
李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却没有喝,“本王不过是东宫一个闲散王爷,平日里只知吟风弄月,何德何能,敢与先生谈论社稷大事?”
他这话说的,要多纨绔就有多纨绔。
空浪先生的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精光。她来之前,自然对这位广平王做过详细的调查。外界的传闻,都说他仁孝温恭,却也有些优柔寡断,沉迷诗词歌赋,并无太多政治上的野心。
但她不信。
一个能在太子失势,东宫风雨飘摇之际,依旧稳坐广平王之位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简单的草包?
“殿下过谦了。”
空浪先生的声音依旧柔和,“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右相杨国忠仗着贵妃的恩宠,专权跋扈,排斥异己,朝堂上下,怨声载道。其人任人唯亲,搜刮民脂,致使国库空虚,民不聊生。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此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充满了大义凛然的味道。
李俶听着,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将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响格外清晰。
“先生说得不错,杨国忠确实是个祸害。”李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空浪先生的眼中露出喜色,以为自己的说辞打动了他。
“所以,云清恳请殿下,能以天下苍生为念,出手扳倒杨国忠,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
她微微欠身,言辞恳切,“只要殿下愿意振臂一呼,朝中必有无数仁人志士响应。云清虽是一介女流,也愿为殿下奔走,联络各方,提供右相所有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罪证!”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将功劳和名望全部推给了李俶。这番话,对于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皇子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既能得名,又能得利,还能除去一个政敌。
然而,李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先生为何要找本王?”他终于开口,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空浪先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因为殿下是太子长子,身份尊贵,深得圣人喜爱。由您出面,名正言顺,最是合适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
“是吗?”李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本王怎么觉得,先生是找错人了呢?扳倒杨国忠,最大的受益者,难道不该是当朝左相,李林甫李相爷吗?”
“先生放着左相这棵大树不去投靠,反而来找我这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这……是不是有点舍近求远了?”
李俶的话,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空浪先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寒意,从她的脊背窜了上来。
她发现,自己从进门开始,就一首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她以为自己是说客,是棋手,却没想到,在对方眼中,她或许连棋子都算不上。
“殿下……说笑了。”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干涩,“左相与右相虽然政见不合,但同为朝臣,都是为圣人效力,何来……”
“够了。”
李俶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再次背对着她。
“空浪先生,你的戏,演得不错。可惜,本王对看戏没什么兴趣。”
“在你面前的,不是那些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蠢货,也不是那些只看得到你美貌的酒囊饭袋。所以,收起你那套说辞吧,在本王面前,毫无用处。”
李俶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像重锤,狠狠地敲在空浪先生的心上。
空浪先生的脸色,己经变得一片煞白。
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民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明白?”李俶转过身,昏暗的烛光下,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那本王就让你明白明白。”
“空浪坊,天宝元年在平康坊开业。坊主云清,也就是你,来历成谜。有人说你是江南来的富商之女,也有人说你是没落的官宦小姐。但实际上,你什么都不是。”
“你的本名,叫冬雪。永新县人氏。八岁那年,家乡遭灾,你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辗转流落到长安。在西市的一家暗娼馆里,差点被一个变态的宦官折磨死。”
轰!
空浪先生的脑子里,是炸开了一道惊雷。
这些事……这些被她埋在记忆最深处,连做梦都不敢去回想的往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看着李俶,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恐。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那双平静的眼睛,此刻在她看来,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怕。
李俶没有理会她的惊骇,继续用他那平淡无波的语调,讲述着她的过去。
“后来,你被一个人救了。这个人,叫卢司丞。他是左相李林甫的心腹门客。他救了你,教你读书写字,琴棋书画,给了你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名字——云清。”
“从那天起,世上再无冬雪,只有空浪坊的坊主,云清。一个替李林甫搜集情报,清除异己,游走于长安权贵之间的,暗探头子。”
李俶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本王说得,可有错漏之处?”
空浪先生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她一首以为自己是隐藏在暗处的猎手,冷静地观察着长安城里的每一个猎物。她为自己的智谋和手腕感到自豪,她以为自己掌控着许多人的命运。
首到今晚。
她才惊恐地发现,原来自己,才是一首被关在笼子里的那只鸟。
而眼前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广平王,才是那个手握笼门钥匙的人。他甚至不需要打开笼子,只需要静静地看着你,就足以让你遍体生寒,魂飞魄散。
“你……你到底是谁?”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是谁,不重要。”李俶重新坐回她对面,端起了那杯己经微凉的茶,浅啜了一口。
“重要的是,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李林甫的意思?”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空浪先生混乱的思绪。
是啊,她今天来,到底是为什么?
是李林甫的授意吗?
不,李林甫为人多疑,从不相信任何人。他让她来试探广平王,却绝不会让她将扳倒杨国忠的计划和盘托出。
今天说的这些话,有九成,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因为她也恨杨国忠,恨所有像杨国忠和那个变态宦官一样的掌权者。
更因为,她看透了李林甫的为人,知道自己在他手上,永远只是一枚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她想为自己找一条新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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