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当他们在同一时间伸手去拿工作台上某个常用的工具时，那因为躲闪不及的指尖触碰，都会让两人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弹开，然后比先前更加尴尬和刻意地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沉默将诊所内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凝滞，也越来越令人窒息。
冷战的低气压笼罩了诊所大约一周。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在室内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尘埃。两人依旧在诊所里各自沉默地忙碌着，只有工具碰撞和义体运转的细微声响。
里昂正在处理一个倒霉教徒，他的右臂义体在不久前的帮派械斗中，被对手用链锯活生生锯断，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的创面。紧急的清创、止血和临时的断肢修复手术，造成了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迅速弥漫了整个手术室。
露西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等待着递上手术器械。她的动作有些机械，眼神也有些空洞失焦，仿佛灵魂早己飘向某个遥远而未知的远方。
突然，手微微一抖，她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下意识地将器械摆放整齐、方便里昂拿取，然后捂住小腹，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下一秒，她便脚步虚浮踉跄地，匆匆跑上了楼。
正聚精会神地为病人缝合血管的里昂，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那双因为长时间注视伤口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眼她那略显仓皇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眉头皱了皱，但因为两人之间那尚未消散的紧张气氛，以及手头病人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重新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上。
过了十几分钟，或许更久一些，露西才从楼上慢慢地、一步一步挪了下来。
她换了条裤子，脸色比刚才更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发干起皮，走路的姿势也很不自然。
她低着头，汗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刻意避开里昂的目光，默默走到角落里那个配备了过滤装置的水龙头旁，颤抖着手接了一杯还算干净的饮用水，然后小口小口地、异常艰难地咽了下去，仿佛连吞咽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里昂处理完，将病人打发走，用沾满血污的抹布随意擦了擦手，一抬头便看到露西那副明显不适、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担忧和关切，终于还是压过了冷战导致的尴尬和隔阂。他快步走到露西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就像平时询问病人病情一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询问，露西的身体明显一僵。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飞快地摇了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在耳边哼哼，“……没什么。”
里昂观察着她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她下意识按压小腹的细微动作，多年的行医经验和对人体生理的了解让他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
由于两人间的隔阂和距离感，他感到局促与尴尬，于是沉默了几秒，试图用尽可能不那么突兀和冒犯的方式，斟酌着开口问道：“是不是……那个……来了？”
露西的脸颊以惊人的速度涨得通红。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倔强和警惕的红紫色眼眸中，此刻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羞窘、慌乱和无助，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然后用更小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补充道：
“……我……我刚刚查过了……那……那上面说……这个……这个好像叫做……‘初潮’……里昂，我好痛……我是不是……是不是快要死了……”
里昂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平时看起来冷静机智的女孩，竟然因为这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而吓成了这样。他喉头有些发紧，胸口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疼惜。这种疼痛与死亡无关，却能让眼前这个看似坚韧的女孩如此恐惧。
“不会的。”他语气尽可能放缓放柔，“别瞎想。这是每个女孩都会经历的，很正常。它说明你正在长大，只是……会有点不舒服，但很快就会过去的。”
露西轻轻点头，脸色些许缓和，默然不语地喝着水，冷汗在额头不断渗出。
里昂感到手足无措，他虽然处理过很多病例，但对于这种属于女孩儿家的、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实在是……没什么亲手处理的经验。
黛西以前……她自己就能把这些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从来不需要他操心。而艾米……他那可怜的小艾米……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长大到需要面对这些“烦恼”的年纪……
想到这里，里昂那颗本己因为露西的窘迫而略感轻松的心，又传来一阵尖锐而熟悉的刺痛。
里昂先让她吃下止疼药，接着手忙脚乱地在药柜和储物箱里翻找着，试图找出一些能用的东西，结果只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翻出几包卫生巾。它们不知道是哪个年代、哪个倒霉病人遗留下来的，包装都己经发黄变脆，甚至有些受潮发霉。
“咳……这个……应该……唔……”里昂捏着那几包卫生巾，窘迫心虚地问向露西。后者正蜷缩在角落里，因为疼痛和恐惧而瑟瑟发抖。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甚至有些荒唐可笑。
露西抬头望去，眼里因为疼痛和委屈己经变得水汪汪。她看着古董一般的卫生用品，脸更红了，窘迫得几乎要当场哭出来。
她只是用力地摇着头，又因为里昂这种关键时刻的“不靠谱”而感到难以抑制的恼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死死地咬着嘴唇，眼圈迅速红了一大圈，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不停地打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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