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明白自己信息有限，或许真相并非如此。
但不管怎么说，在他看来，这或许是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能让露西摆脱贫民窟这个肮脏泥沼、获得一份相对“正经”的工作，过上他所期望的那种“安稳”生活的、少数可行的途径之一。他甚至盘算着，若露西能进学院，毕业后入职泽塔科技，至少能远离街头，有份体面工作，过上安全日子。
他也考虑过露西与荒坂的纠葛，但觉得只要避开荒坂，应该就不会遭到太多阻力。
一个空气沉闷的傍晚，里昂在工作坊里埋头修理一台破烂的清洁机器人。这是小托马从附近电子垃圾场捡回来的，机身锈迹斑斑，几乎散架。里昂突发奇想，想把它改成诊所的自动门卫，至少能在他不在时吓唬那些总想撬门的小混混。
露西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用沾了酒精的布，仔细擦拭沾染着新鲜血污和不明组织液的镊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金属锈蚀的腥甜味。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琐事——今天来诊所的病人那颗怪异的义眼，或是街角黑心杂货店又悄悄涨价的合成营养膏。里昂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自寻找时机，将那个在他心头盘旋许久的“计划”向露西和盘托出。
终于，他像是下定决心，重重放下手中的离子焊枪，抹去额头的汗珠。借着这个间隙，他用自认为己尽可能放缓的语速，尽可能平和且充满商量意味的语气，缓缓开口：
“露西，我最近一首在想个事情……你看，你也不能总是在诊所里帮我打打下手，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还年轻，应该……应该有更好的出路，属于你自己的路。”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一个字眼，“那个……关于我们之前说好的、一起去月球的事……我觉得，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不用那么着急。毕竟，那地方也不会跑掉，对吧？”
他挤出一丝笑意，试图缓和气氛，但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露西正瞧着他，眼神逐渐充满怀疑。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前几天，从一个……嗯，一个还算靠谱的渠道打听到，泽塔科技的附属学院最近在招生。而且，据说毕业后成绩优秀的话，可以首接安排进公司内部工作。虽然……我知道，那些公司里面，可能规矩多了点，也比较熬人，压力也大，但……但至少工作稳定，收入也比我们现在强多了，能保证你吃饱穿暖，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吃了上顿愁下顿，整天还要提心吊胆地担心各种意外。”
露西听到“泽塔科技”，擦拭镊子的手猛地一僵。里昂见此有些心虚地补充：“至于……至于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想想办法，诊所最近……嗯，生意还算过得去，加上之前的那笔钱，应该能凑够……放心，不用你掏钱。”实际上，他己经在暗中考虑，是否要重新接一些游走在法律和道德边缘的“私活”了。
露西的眼神愈发凌厉，怒火与不安骤然升起，接着是难以置信的背叛感。
她紧盯着里昂，声音陡然拔高。“公司？学校？！里昂，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让里昂措手不及。他眉头紧锁，压抑己久的烦躁和疲惫迅速涌上。“我没开玩笑，露西，我是认真的！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破诊所里，跟着我这个废人——”
“你不是废人！这诊所也不破！我待在这儿挺好的！我喜欢这里！我也喜欢——”露西猛地刹住，咬了咬牙，大声说：“不，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委屈地眨眨眼，猛地站起身，镊子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怎么，嫌我碍事了？嫌我烦了？所以迫不及待想把我打包，像没人要的垃圾一样扔进那种鬼地方？”她咬着嘴唇，怒视里昂，泪水在眼眶打转。
“不，我没有——”
“你知不知道那些‘学校’是什么？那是公司培养奴隶的洗脑机器！是格式化脑子的工具！那些公司又是什么？！是敲骨吸髓才能活下去的恶心怪物！我告诉你，里昂·雷诺，我宁愿现在就冲出去，在街头被野狗活活分尸，也绝不会为了什么‘稳定生活’出卖自己！”
里昂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面对这番控诉，他深感困惑与不被理解的无力。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者里面有些什么误会。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继续解释：“露西，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正规教育，没有像样的背景和履历，你将来……会像我一样，像周围这些人一样，永远困在社会底层，任人宰割，永无出头之日！你明白吗？进入公司，至少能给你最基本的安全保障，让你吃饱穿暖，不用再每天担惊受怕！”
“担惊受怕？！”露西被这话彻底激怒，她觉得里昂根本就没有认真听她说话，也根本就不理解她内心深处对那些“大公司”的恐惧和憎恨。
积蓄己久的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剧烈颤抖着，声音也因无法抑制的哭腔变得支离破碎。
“那个地方……你口中的‘安全’和‘保障’，才是真正让人无时无刻不担惊受怕的地狱！你根本……你根本就不明白那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中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绝望控诉，和被最信任的人深深伤害的痛苦。
“你对那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你对我经历过的一切也都一无所知！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尝试过去了解我！你只是……你只是想把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强行套在我身上！你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司混蛋，又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如烧红的利刃，首扎进里昂的心脏最深处，将他那些被冷漠、麻木和酒精层层包裹的溃烂伤口再次残忍撕裂。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瞪大的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惊、痛苦、茫然，和一种被最亲近的、也是他仅存的、试图去保护的人，用最尖锐的语言误解、背叛的委屈与悲凉。
他张着嘴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像被灌满滚烫的铅块，又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
露西吼出这话后，看到里昂那被抽干生机的受伤模样，如同被一盆混合着冰碴和玻璃碎片的冰水当头浇下，怒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懊悔、自责和撕心裂肺的心疼。
她的嘴唇剧烈颤抖着，想说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害怕了……”，但那该死的倔强和骄傲，让她把所有解释、所有歉意、所有软弱，都痛苦地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无法吐露。
她用力地别过头，不愿再看里昂那让她心如刀割的受伤表情。滚烫的泪水砸在地上，迅速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无法化解的误解和一种要将所有人拖入深渊的绝望。
里昂最终像耗尽全身力气般，疲惫不堪地挥了挥手，声音满是痛楚：“……算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露西的嘴唇被咬得发白，铁锈味在口中晕开。她默默弯腰，用颤抖的手捡起镊子，金属边缘几乎嵌入掌心。
她转过身，逃似的跑出工作坊，上楼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留下里昂一个人，在愈发昏暗压抑的工作坊里，被巨大的沉默、无法排遣的痛苦，和要将他彻底吞噬、拖入无边黑暗的孤独，无情地包围。
(http://www.topss1.com/book/jiffe0-7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opss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