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出诊所，来到街角，少女们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喂，约书亚，刚才那个女孩到底是谁啊？她长得真好看！以前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呢……”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孩，好奇地捅了捅正低头想着心事的少年的胳膊。
他不解地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几分困惑：“我也不知道，以前在黛西老师那里，也从来没有见过她。不过，看样子，她好像跟雷诺先生住在一起，而且……他们看起来还挺熟的。”
“难道是雷诺先生新请来的助手吗？但看起来也太小了吧。”另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大胆猜测道。
“谁知道呢。不过，她长得确实好看呀，皮肤白白的，眼睛的颜色也好特别，跟我们都不太一样。”
“是啊是啊！但是你们有没有觉得，她的眼神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冷冷的，好像不太喜欢说话的样子。不过……雷诺医生在她面前的时候，好像也没以前那么凶了，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话语间充满了各种不着边际的猜测和天马行空的想象，最终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他们的到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让诊所内的空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里昂有时会在深夜独酌，但第二天早上，如果露西在收拾工作台时发现了空的酒瓶，她总会板着小脸，故作成熟地教训他：
“喂！里昂！你可不准再像以前那样酗酒了！我前几天查过了，去月球前要体检，你到时要通不过，那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不就全都泡汤了吗？！我……我可不想因为你这酒鬼的个人原因，而耽误了我去月球的伟大计划！”
里昂看着她那副明明很关心、却又嘴硬不承认的可爱模样，只能摸鼻子无奈地笑着、答应着“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下次一定少喝点”。
或许是因为环境安定了下来，露西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逐渐转移到更鲜活的事物上。
某次里昂提前完成了打烊工作，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刚到楼梯口，就发现露西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小浣熊玩偶，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
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画风古早、色彩却异常鲜艳的动漫。一个留着粉红色双马尾的小女孩，在闪耀的白光中穿上五颜六色的花哨衣服，然后娇喝着挥起“法杖”，喷出绚烂的光柱，将对面奇形怪状的“人类”炸得粉碎。
当节目终于来到尾声，开始播放片尾曲时——粉红双马尾小女孩捏着嗓子，又蹦又跳地唱着歌曲，节奏感极强——里昂轻轻咳嗽了一声。
露西全身猛地一抖，连带着嘴角的傻乎乎微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手忙脚乱地找到遥控器关掉电视，涨红了脸，故作镇定地从沙发上跳下来，一边假装整理着被翻得陈旧的《基础生物神经学》，一边生硬辩解道：
“我……我可不是在看什么无聊的动画片！我只是在……在熟悉和研究一下，你们这些……嗯，旧世界的流行文化和艺术表现形式，以便……以便将来能更好地理解那些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大客户’的……心理需求和审美偏好！对！就是这样！”
里昂勉强压下即将的嘴角，故作严肃地点点头，“好，谢谢你对诊所事务的上心。”
听到这话，露西连耳垂都红透了，她把书往沙发上一丢，大声嚷着：“真是的，你讨厌死啦！”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房间。
里昂笑着摇摇头。他后来查了一下这个动漫的名字——《星尘☆小魔女梅露露》，一部战前世纪初风靡世界的动漫，是描写魔法少女梅露露与恶势力魔法少女“暗黑魔女”们战斗与友情的故事。
他不太懂这个，或许……这就是独属于她的青春期吧。一个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的矛盾、令人啼笑皆非的敏感、对未知世界无穷无尽的好奇的青春期。
他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那样无忧无虑、可以尽情挥洒任性的青春。但此刻，他却有幸，能够陪伴着另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去重新经历这段时光。
然而，平静的生活没过多久，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再次将里昂拉回现实。
凤凰城的风沙一如既往地粗粝，裹挟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呛人的尘埃，抽打在里昂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细密的刺痛。
殉铁教团的“追思堂”，与其说是什么神圣的教堂，不如说是一个用生锈的波纹铁皮，和废弃集装箱随意搭建而成的、巨大而空旷的铁皮仓库。
他微微闭上双眼，试图将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杂音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焚香的呛人气味、若有若无的尸体腐臭以及信徒们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汗臭和酒精的复杂味道。
他听着里面传来教士那干巴巴的悼词：
“……尘归尘，土归土，钢铁亦将锈蚀……生命，不过是欧姆定律在碳基结构上的一次偶然波动……我们都是迷途的羔羊，在数据的洪流中沉浮……唯有皈依‘万机之神’，抛弃这具脆弱的血肉囚笼，将意识上传至永恒的比特之海，方能获得真正的救赎与永生……阿门……不，是……执行。”
又一个倒霉的义体医生走了，他死于一场发生在诊所门口的街头火并。里昂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只模糊地记得他那张因为长期缺乏睡眠和营养不良而异常憔劳的脸，以及他那双焦虑导致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里昂对这些所谓的“神明”、这些故弄玄虚的“教团”，向来没什么敬畏之心，甚至可以说是发自内心地嗤之以鼻。如果世界上真有“神明”，那他一定是个恶心又肮脏的臭傻逼，一个以玩弄凡人命运、欣赏众生苦难为乐的、心理极度扭曲的变态虐待狂，否则，黛西和艾米，她们那么善良，那么美好，为什么会落得这样悲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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