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医生路过街角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敏捷地从阴影中钻出，是上午那个助听义体损坏的男孩。
“雷诺医生！”男孩清脆的喊声透过增强模块，清晰地传入露西耳中。他跑到医生面前，仰起脏兮兮的小脸，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被手心汗水浸得有些发软、包装皱巴巴的廉价糖果。
“谢谢你！我的耳朵现在能听清妈妈说话了！”他踮起脚，费力地将那把糖果塞进医生有些愣怔的手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期待。
露西清晰地看到，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几颗色彩鲜艳、包装廉价的糖果，像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几乎可以说是‘茫然’的神色，手足无措地悬在半空。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了。”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笨拙。他甚至忘了做出表情，嘴角僵硬地抿着。
男孩却毫不在意，得到了回应便心满意足地咧嘴一笑，露出那个缺口，挥了挥手，转身一溜烟跑进了旁边的巷子，消失不见。
医生站在原地，捏着那几颗糖，低头凝视了足足几秒，才像是回过神来，将它们胡乱塞进了夹克的口袋，重新迈开脚步，背影依旧沉默。
二楼窗后，露西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又闷又痛。
她迅速切断了感官增强，过于清晰的画面和声音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为什么？为什么看到那一幕，她会觉得…心脏像是被攥紧了？是那个男人罕见的无措？还是那个孩子天真的感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种感觉让她恐慌。
她用力攥紧窗框，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试图用疼痛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悸动。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对自己说。这个地方，这个人，正在让她变得不像自己。好奇心…必须被满足，然后彻底斩断。
她再次沉入神经端口，这一次的目标是城市的监控网络。她需要知道，这个浑身是谜的男人，到底在做什么。意识如冰冷的电流滑入数据之海。凤凰城的网络防御就像一张破渔网，对她而言几乎不存在。绕过几个形同虚设的防火墙，接管街角那些布满灰尘的摄像头权限，只用了不到十秒钟。
雷诺医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画面有些抖动，带着低分辨率的颗粒感，但足够清晰。
他先是走进那家她白天见过的杂货铺，依旧是那几样：合成蛋白块，硬面包，最廉价的能量饮料。一切如常，符合他那苦行僧般的生存方式。
但出乎意料的是，雷诺医生在柜台前踌躇了片刻，目光扫过货架，最终拿起一包脱水蔬菜干——包装袋上印着褪色的“天然风味”字样，价格标签却高得离谱。
虽然比不上新鲜蔬菜，但这东西在灰烬带整个新美国都堪称奢侈，口感远胜合成食物，带着一丝久违的自然气息。露西不太理解，心中却隐隐有些期待。
接下来画面切换，他拐进了一条更阴暗、垃圾堆积如山的死巷。巷子尽头，一个裹着油腻毯子、只露出一双浑浊眼睛的摊贩，守着一堆黑黢黢的块状物。
医生走上前，没有过多交谈，只是掏出磨损的信用芯片，在对方简陋的终端上划过。“嘀”的一声后，摊贩将一大袋用粗麻布装着的、散发着尘土和硫磺味的碳块递给了他。
碳？露西皱紧眉头，疑惑在心头打转。凤凰城热得像烤炉，取暖根本是天方夜谭。这绝不是生活必需品。难道是某种工业用途？还是…别的什么？
她将这个疑问和那挥之不去的暖意一同压在心底，继续追踪，首到雷诺医生的身影提着那袋古怪的碳块，重新拐向诊所方向，她才切断了连接。
她从监控的余绪中抽离，转而将全部算力投入到对“暗影”帮派的调查中。数据在她眼前飞速滚动、重组：他们是凤凰城的数字幽灵，盘踞在晶谷区地下废弃的数据中心，以技术为矛，专挑大公司的软肋下手。
传闻他们不仅窃取数据，还擅长制造混乱，让那些西装革履的混蛋焦头烂额。资料中他们的行事风格——精准、隐秘、反权威——像一道冷光，精准地击中了露西此刻的心脏。
“就是这里了。”她咬着指甲，心中己做好决定。她从未打算留下，信任对她来说太奢侈，这是一件早己在荒坂就丢弃的奢侈品。离开这里，就去晶谷，找到他们。露西相信这不仅是条生路，更是一条远离过去、掌控未来的路。
夜色彻底吞噬了天空，楼下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哒’声，接着是重物钝响和略显疲惫的脚步声，宣告着医生的归来。
露西坐在二楼的沙发边缘，收敛心神，像一只警惕的猫，等待着下一步动静。
脚步声上了楼梯，医生提着那个破旧的采购袋出现在布帘后。他没多看露西，只是将那袋扎眼的碳块放在角落，然后提着食物径首走向狭小的厨房。
很快，里面传来“滋啦”的油煎声，还有不同于合成食物的、某种…植物被高温烹煮的、带着镬气的微弱香气，这在充斥着化学合成味道的灰烬带显得格格不入。
餐桌依旧摆在窗边，可以俯瞰楼下霓虹闪烁、污浊不堪的街道。露西自觉地起身，走到桌旁。
她注意到围着桌子的三把椅子样式略有不同，椅背上还刻着模糊的字母：一把宽大些的刻着“L”，另一把相似尺寸的是“D”，还有一把明显矮小、线条圆润的，刻着“A”。
“L”和“D”对她来说太高太大了，坐着不舒服。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拉开了那把刻着“A”的小椅子坐下——尺寸刚好，像是专门为她这个年纪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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