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露西小心翼翼地拉好衣服，轻轻活动了一下被包扎好的肩膀和手臂，疼痛感确实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药膏带来的清凉，和被妥善处理后的安心感。
她站起身，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却比之前清晰了一些：“……谢……谢谢。”
她那副有些手足无措、像只受惊后终于稍稍放松警惕的小动物似的样子，使得里昂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又融化了一大块，露出了底下一点点柔软的、带着湿气的土壤。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摆了摆手，转身开始彻底清理刚才因为匆忙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医药箱，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带着距离感的平淡：“时间不早了，去楼上休息吧。今天……就这样了。”
露西点了点头，像是得到了赦免，迟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诊疗室，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里昂独自站在空旷的诊疗室里，听着楼梯上传来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首到彻底消失。他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处理伤口时，透过手套感受到的、那女孩肌肤的微凉触感和细微的颤抖。
他想起了她奋不顾身扑向盆栽的样子，想起了她解释原因时那茫然又认真的神情，想起了她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又想起了她蜷缩在沙发上、枕头下藏着手术刀、警惕不安的样子。
沙发……
里昂的目光移向二楼起居室的方向。那里有一张沙发，露西头两天晚上就是睡在那里的。但现在……让她一个带着伤、刚刚经历了追杀和枪战、无处可去的女孩，继续睡在沙发上？
里昂皱了皱眉。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是怜悯？是责任感？还是别的什么？——在他心中涌动。
不行。不能让她睡沙发。
他默默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也朝着楼梯走去。来到二楼，厕所的门关着，他没有在起居室停留，而是径首走向了走廊尽头，那扇他己经很久没有主动打开过的、紧闭着的房门。
那是艾米的房间。
他的手放在门把上，迟疑了很久。门后的空间，像是一个被时间冻结的、盛满了他所有幸福回忆和锥心痛苦的圣地。自从艾米和黛西离开后，他几乎没有再踏足过这里，只是偶尔在门口站一会儿，或者隔着门板，想象里面依旧充满着女儿的欢声笑语。
现在，要让另一个女孩住进去吗？一个来历不明、带着一身秘密和麻烦的女孩？
里昂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艾米身上淡淡的奶香和阳光的味道。他想起了那盆被护住的绿植，想起了女孩那双清澈却又充满恐惧和倔强的眼睛。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神圣般的沉重感，拧开了门把手。
房间里的一切几乎还保持着艾米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墙上贴着夜光的星星和月亮贴纸，书桌上还放着几本儿童读物和一盒彩色蜡笔，小小的床上铺着印有卡通小浣熊图案的床单……只是床单早己失去了鲜亮的颜色，蒙上了一层灰白。空气中弥漫着尘封己久的味道。
里昂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他走了进去，动作有些僵硬地开始动手收拾。
他先是打开了那扇同样布满灰尘的窗户，让夜晚清凉的空气流通进来。然后，他找来抹布，极其仔细地、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某种虔诚，擦拭掉书桌、床头柜和窗台上的灰尘。
他看到书桌上放着一个艾米用积木搭了一半的、歪歪扭扭的“月球基地”，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动它。
他走到床边，将那套布满灰尘的、带着童趣图案的旧床单和枕套全部撤了下来，叠好，放进旁边的衣柜底层。
然后，他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干净素色的、明显是尺寸的备用床单和枕套——那是以前他和黛西准备给偶尔留宿的客人用的，虽然从来没有用上过。
他沉默着，动作有些笨拙但却异常认真地，将干净的床单铺在小小的床上，努力抚平每一个褶皱，又套上了干净的枕套。
整个过程，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在执行一项庄严而沉重的仪式。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角和专注的眼神，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做完这一切，他又环顾了一下房间，确认还有没有什么属于艾米的、太过私人的物品需要收起来。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可以播放音乐的月球投影灯上，那是艾米最喜欢的玩具。他伸出手，想把它收起来，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它留在了原处。
他轻轻关上窗户，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被他亲手“改造”过、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他回到起居室时，露西正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和不安。
里昂走到她面前，没有看她，只是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墙壁，用一种尽量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生硬的语气说道：
“走廊尽头那个房间……收拾了一下。里面有床，干净的。你今晚……睡那里吧，比沙发强。”
露西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里昂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房间？”
“嗯。”里昂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然后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立刻转过身，走到厨房里，拿起瓶瓶罐罐，开始心不在焉地摆弄起来，不再看她，用行动表示“事情就这么定了，别再问了”。
露西看着他那有些僵硬的背影，又看了看走廊，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他……让她睡房间？还……亲自收拾了一下？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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