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中。
里昂愣愣地站在原地，温热的血液流过他的脸颊。他看着那个被他刺穿喉咙的混混，破麻袋般软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他，血泡不断地从伤口处冒出……很快，那声音就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死寂。
他的胃里如同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扶着旁边沾满油污的墙壁，将晚餐吃下去的那点食物，连同酸水一起，吐了个天昏地暗。酸涩和血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烧灼着他的喉咙和鼻腔。
当他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失魂落魄地回到诊所时，养父只是瞥了一眼他脸上和衣服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就猜到了大概。听完里昂断断续续、带着颤音的叙述后，他没有丝毫的惊讶或关心，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吐出一口浓浊的烟圈，用那双浑浊义眼打量着他，慢悠悠地评价道：“早就跟你说了，没有义体，你就是个废物，屁大点事都搞得这么麻烦。”
那一夜，里昂在噩梦和呕吐中度过，眼前反复闪现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喉咙里冒出的血泡。但他也在那无尽的恐惧和恶心中，冷酷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里，软弱就等于死亡。只有比别人更狠，更果断，才能活下去。
从那天起，他对夺走他人生命这件事，再也没有了任何心理上的障碍。杀戮，和呼吸、吃饭一样，成了生存下去的必要手段。
他徒劳地咳嗽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吸入滚烫的砂砾。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一种彻底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就像……就像他无数次面对养父时那样，像一个只能任人摆布的零件。
不，不对，他并非一首如此。他曾偷偷地、笨拙地，试图掌控一些东西，用那些被养父视为“垃圾”的玩意儿，找到一丝价值……找到一种不同于养父那种残忍方式的……技术的力量。
十西岁的里昂，身影瘦削，躲在诊所那阴暗潮湿、堆满废弃义体零件的地下室角落。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机油、冷却液和烧焦电路的刺鼻混合气味。
一盏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接触不良的破旧台灯投下唯一的光源，忽明忽灭，照亮他布满油污、却异常专注的脸庞。他手中紧握着早己锈迹斑斑的手术剪——这几乎是他唯一的“老师”。
旁边散落着一堆奇形怪状的义体碎片：烧毁的神经束、破裂的光学镜头、断裂的机械指骨……这些都是养父随手丢弃的“垃圾”。
养父从不屑于教他真正的技术，在他眼中，里昂只是个打杂的、能帮忙处理血腥场面、偶尔还能用来测试劣质植入体的“工具”。
里昂所学的一切，都来自于偷看——在被迫协助那些令人作呕的非法手术时，他会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偷偷记下养父的操作步骤、线路连接方式；
来自于偷听——在养父与其他黑市医生醉醺醺地吹嘘或争吵时，他会竖起耳朵，捕捉那些零散的技术术语和行业黑话。
他憎恨养父用技术制造痛苦和毁灭，憎恨那些被滥用的、带来无穷后患的义体。但与此同时，他又对技术本身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好奇和……渴望。他痴迷于那些冰冷的金属和复杂的线路背后所蕴含的逻辑与可能性。
对他而言，修复这些“垃圾”，不仅仅是为了打发养父醉倒后的漫长时间，更是在寻找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掌控感。在拆解、清理、焊接、重组的过程中，仿佛那些冰冷的金属零件，能吸走他内心的焦虑和恐惧，每一次成功的修复，都像是在宣告：他不是废物，他有能力让损坏的东西重新运作，有能力……创造价值。
那天，他花了整整三个晚上，偷偷为那个经常在后巷徘徊、扎着脏辫的流孩玛拉，修好了一只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几乎完全报废的残次义眼。
那只义眼是养父不知从哪个倒霉鬼尸体上拆下来的次品，光学传感器烧毁，视网膜投影芯片也裂了纹。对养父来说，这连当零件卖的价值都没有。
但里昂没有放弃。借着地下室那盏台灯的微弱光芒，他将手术剪作为镊子和撬棒，小心翼翼地剥开烧焦的线路绝缘层，用从报废通讯器上拆下的、细如发丝的导线重新焊接，对着偷来的、模糊不清的电路图调整着信号频率和能量输出。
玛拉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生锈的零件箱，看着他忙碌。她那双野猫般警惕的眼睛，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期待。她的脏辫垂在肩头，破烂的外套下露出手臂上新添的淤青——那是贫民窟生活的又一记烙印。
当他终于将最后一根导线焊好，用简陋的电池组给义眼供能时，那只灰暗的、如同死物般的义眼，竟然真的亮起了一圈微弱的、带着杂讯的幽蓝色光芒！
玛拉屏住呼吸，试探着将义眼对准自己的空眼眶——她的另一只眼睛早己在某次冲突中失去。一阵轻微的电流刺痛后，蓝光稳定了下来。她试着眨了眨眼，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我……”她抬起头，泪水瞬间模糊了她脏兮兮的脸颊，顺着深深的疤痕滑落，“我…我能看见了…”她哽咽着，声音细如蚊鸣，“有点模糊…但有光…我看见光了…”
里昂愣住，手中的手术剪滑落，叮地撞上水泥地。他看着玛拉泪流满面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像多年前瘸腿老太递来的营养膏，微弱却炽热。那一刻，他感到技术不再是养父手中制造痛苦的工具，而是能修补、能点亮一丝希望的火种。
玛拉抹去泪水，眼神躲闪，像怕被看穿。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塞进里昂手中，动作快得像要掩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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