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在icu病房。”护士站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尊敬与畏惧，紧接着病房门被推开，风裹着金属的味道涌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
林叙白看着眼前的杨浩，差点没认出这就是昨夜车祸的当事人。苍白的脸像张纸，眼眶周围青黑得像被人揍了两拳，头盔上的裂痕格外醒目，像道狰狞的伤疤，身上的工服还在不断的滴落水滴，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从湖里面走出来的巫妖王。他拿下夹在腋下的警棍，语气严肃：“想必阁下就是杨浩杨先生吧，关于昨天晚上的那场车祸，我们有一些细节，想要找你了解一下，麻烦你跟我们出来一趟吧。”
警车内的顶灯昏黄如豆，林叙白的影子在磨砂玻璃上投下冷硬的棱角。旁边年轻警察的笔尖在笔录纸上沙沙游走，油墨香气混着车内空调的霉味钻进杨浩的鼻腔，他盯着年轻警察笔下那份不知道会不会改变命运的纸张，纸角还带着雨水洇湿的褶皱，像极了父亲ICU床头那些催款单的边角。
警车上面，林叙白敲了敲面前的桌板，年轻警察赶紧挺首了脊梁，眼睛紧紧的注视着笔下的纸张。
“姓名？”
“杨浩。”
“性别？”
“男。”
“年龄？”
“30岁。”
问答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回音，杨浩的目光落在林叙白握警棍的手上。那双手虎口处有层薄茧，和自己手上的简首一模一样，那是长年握车把留下的勋章，指节因常年握车把而泛着青黑。
想必这位国字脸的交警也是常年在摩托车上面吧。
林叙白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掠过微不可察的波动，指尖敲了敲桌面：“你的摩托车三年前就己经报废。昨夜你也是命大，不然，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而是入殓师。”他突然凑近，鼻子几乎要抵到杨浩的鼻子，声音轻若蚊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绕红灯——饿美了骑手的违章记录，我抽屉里攒着三打。”
林叙白放下警棍，金属与桌面碰撞的脆响惊得杨浩一颤，声音更低沉。“你骑着报废机动车上路，想从右边马路绕过去闯红灯的事实清楚。“他屈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按规定，应该判你全责。“
话音未落，便看见杨浩肩膀骤然绷紧，指腹无意识着虎口老茧，那是送外卖时被车把磨出的印记，和林叙白的几乎一模一样。
林叙白喉结动了动，指腹划过桌面，从旁边年轻警察笔下抽出责任认定书，声音洪亮而高亢：“考虑到你是右转，为了躲避渣土车掉下来的泥土，不小心才骑到了马路中间的实心白线上面，属于客观过失——没有仔细观察路况，操作失误，可‘酌情’减轻责任。“他特意加重“酌情“二字。“渣土车没有按规定装好渣土负30%的责任，小轿车超速外加抢黄灯判了60%的责任，你未仔细观察路况，判你10%的责任，他们两方都没有意见，要是你也没有意见，那就在责任判定书上面签字吧。”
杨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系统界面里那个闪烁的“命运点数4”，想起父亲床头那台昼夜轰鸣的血透机。当林叙白说出“判你10%的责任”时，他分明听见胸腔里有根弦“铮”地绷断，咸涩的泪不争气的从眼角流到嘴角。
“要是没有意见，那就把这份责任认定书签了吧！”林叙白从年轻警察手上拿过签字笔，将笔塞进杨浩掌心，再次说道，声音也软和了下来。
笔杆上还带着体温，年轻警察崇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却没看见队长指尖轻轻划过杨浩手背上的烫疤，那是昨晚上被麻辣烫汤汁泼溅的印记。
杨浩拿起笔，笔尖刚触到纸面，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抬眼便撞进林叙白那双复杂的目光里——那双惯常冷硬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映着他自己黑里泛红的眼睛。
“小伙子，命比钱重要啊！“林叙白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灌进警车里的冷风！
杨浩猛然抬头，看到林叙白还没有闭合的嘴巴，原来那人是他！
原来是他在说“小伙子，命比钱重要啊！”
原来是他把摩托车钥匙挂到了工牌上面！
原来是他把我的摩托车推到了人行道上面！
原来是他把我送到了医院。
警车在医院门口的车流中穿行，顶灯的昏黄与车外的雨幕融成团化不开的墨。叶昭然握着笔的手有些发颤，语气里充满了崇拜：“林队长，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别人起码要三五天才能出具责任判定书，你一晚上都不到就弄好了，还让各方都心服口服！”
“你怎么知道那渣土车司机没盖篷布？”叶昭然忍不住继续开口，目光扫过驾驶座上林叙白挺首的脊背。后视镜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掠过一丝淡笑，指尖敲了敲方向盘，“用眼睛看马路就知道了，昨晚上那暴雨，能把柏油路洗成镜子，那段马路上面全是泥，像调色盘一样。”
叶昭然想起昨天晚上在事故现场，林叙白蹲在地上用警棍扒拉泥土的样子，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还有那小轿车，”林叙白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刷器的“唰唰”声，“下大雨还敢超速抢黄灯，真当监控是摆设。”
年轻警察的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突然听见“咔嗒”一声，林叙白将手刹拉了起来。“记着，”他转头时，挡风玻璃的青光恰好遮住他的面部，在叶昭然眼里投出深灰的阴影，“责任认定不是算算术，而是看…”他轻轻的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良心……那小子的摩托车都报废三年了，还在骑…”
意思很明显，肯定是生活困难。林叙白没有说的是，他昨晚握住杨浩右手的时候，清楚地感受到了那双和自己一样的手。
叶昭然望着队长虎口处的薄茧，突然想起档案室里那些外卖骑手的违章记录——整整三打文件，每一张都记着相似的违章——要么是超速，要么是闯红灯。雨刷器突然加快节奏，在挡风玻璃上扫成两道黑色的弧，像极了杨浩签字时，笔尖在责任认定书上划过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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