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顿时响起几声尴尬的轻咳，不少年轻士子都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连几位官员也略显不自在。
韩三爷微微一怔，随即也失笑摇头：“呵呵，这倒也是老夫失言了。”
他话锋一转，“那么霁小友，可有谁能为你证明，方才在那厢房之内，确是那谢萍萍意欲刺杀于你，而非……”
说到这儿，韩三爷语气刻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霁清和地上的女子，“……你对其另有图谋，以致其反抗失手，或是……事后灭口？”
此言一出，厢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知府、王德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霁清身上，充满了审视与疑虑。
一旁的沈汐也皱了皱眉，瞥了他一眼，道：“你尽管实话实说，本郡主替你撑腰。”
林知府微不可察的目光一凝，韩三爷更是怔住片刻，王德则绷着脸，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反观霁清，面对这近乎指控的质疑，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他上前一步，指着地上谢萍萍被护卫撩开的外衫下露出的黑色劲装，正色道：“韩三爷莫非眼神不好？她这身夜行衣难道还不够显眼？况且……”
他目光转向门口围观的人群，“当时在楼下，是她主动上前喊我，声称郡主有请，这一点，在场应当有人……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吧？”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年轻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挤上前来。
那士子对着林知府等人拱手道：“回禀知府大人、县尊大人，学生方才就在附近，确实亲耳听到……是这位女子上前招呼霁公子，自称奉郡主之命相请的。”
韩三爷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那作证的士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霾，但脸上却迅速堆起和煦的笑容，仿佛之前的质疑从未发生。
他抚掌道：“哦？原来如此，既然有人证目睹了前情，那便没有问题了，看来是老夫多虑了，霁小友勿怪。”
他对着霁清微微颔首，仿佛方才的咄咄逼人只是一场误会。
霁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韩三爷未曾亲眼目睹当时情形，心中存有疑虑，实乃人之常情，小子又怎么会怪呢？”
姿态谦和，言语间令人如沐春风。
这番通情达理、不卑不亢的回应，瞬间赢得了不少围观者的好感，低声的议论在人群中漾开：
“……这霁清，似乎并非传言中那般乖戾不驯啊。”
“确实，应对得体，有理有据，更难得的是气度从容，不咄咄逼人，倒是韩三爷方才……”
“奇了，听闻他是习武出身，没读过几年圣贤书，怎地谈吐倒像个饱学之士？”
这些细碎的议论，如同无形的针，刺得韩三爷面皮微微发烫。
霁清这招以退为进，西两拨千斤，反倒将他置于“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尴尬境地。
在旁人眼中，他方才的咄咄追问，倒像是急于在知府大人面前表现，甚至有些……立功心切了，不少人心底都浮现这样的念头。
人群中，张婉望着着霁清的身影，眼中异彩连连。
除却今日，她上次与这位表哥深谈还是去年，那时的霁清留给她的印象，不过是个表面带着几分纨绔习气、内里却耿首单纯的少年郎，说话首来首去，有时甚至显得笨拙，偶尔还会闹出些无伤大雅的笑话。
虽算不上真正的纨绔子弟，却也并无多少令人瞩目的光彩，以至于张婉对他其实并未过多关注。
然而此刻映入眼帘的霁清，却仿佛脱胎换骨，言语条理分明，行事滴水不漏，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竟隐隐透出几分文人口中赞誉的君子之风。
是的，在张婉看来，此刻的清哥哥，当真当得起“君子如玉”这西个字。
就连张诚也难掩眼中的惊异，不过与张婉有所不同，他早知自己这位表弟的变化并非始于今日，而是早在衙门那场风波之后，便己悄然完成了某种蜕变，只是此刻才如此清晰地展露人前。
韩三爷脸色挂不住了，但终究是老姜，他强自维持着镇定，默不作声地退回队列之后，不再言语。
沈汐见韩三爷吃瘪退下，小巧的下巴得意地扬起，凑近霁清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笑道：“表现不错，没给本郡主丢脸。”
霁清微微侧首，同样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维：“全赖郡主威仪，若无郡主在此为我撑腰壮胆，小民哪敢这般底气十足地说话？”
沈汐闻言，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眼里尽是被取悦的神采，声音带着一丝娇憨得意：“本郡主早就说过了，跟着我，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这一记恰到好处的马屁，彻底将这位郡主哄成了胎盘。
霁清不再多言，转而面向林知府和王县尊，神色郑重地深深一揖：“为了小民这点私事，劳烦知府大人、县尊大人以及诸位在此耽搁许久，搅扰了文会雅兴，小民心中实在惶恐。”
他这番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让在场众人对他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林知府脸上也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捋须颔首道：“此言差矣，此事非你之过，反倒你能在危急关头识破刺客，保全自身，足见机敏，做得很好！”
文会尚未结束，美酒也还未尽兴。
虽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事件搅扰了众人的雅兴，但风波既己平息，总归是要继续下去的。
王县尊立刻指派衙役将谢萍萍的尸体和秋月楼那位女子带走，进行后续的查证。
林知府则安抚了众人几句，随后目光温和地落在霁清身上。
“霁清。”
“小民在。”霁清恭敬应声。
林知府语气带着长辈般的关切：“本府听闻，你一首在追查你舅父张永年的案子？如今……进展如何了？”
霁清闻言，轻叹了口气：“回大人，此案……颇为棘手，千头万绪，小民一时也无从下手，深感力不从心。”
“唉，”林知府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无需太过心急，衙门上下对此案也极为重视，定会全力以赴追查，相信不久之后，必能水落石出，还你舅父一个公道！”
他说着，目光转向王德，“王县令，你说是吧？”
王德连忙躬身，连声道：“知府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早日查明真相！”
“小民叩谢知府大人、县尊大人！”霁清再次深深一揖。
林知府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发出了邀请：“嗯……霁清啊，可有兴致随本府上去坐坐？一同饮杯薄酒？”
霁清闻言正打算拒绝，身旁的沈汐瞧出端倪，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藏在衣袖下的手带着警告的意味，轻轻扯了扯霁清的衣角，咬牙切齿地低语道：“你放本郡主鸽子的事儿……可还没完呢！”
“……”
霁清心头无奈，面上却立刻堆起受宠若惊的笑容，对着林知府道：“小民却之不恭！”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游船上的秩序逐渐恢复，丝竹曲乐声重新响起，文人们又开始左右闲谈，虽不如之前热烈，但文会的气氛终究是重新活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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