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磊端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回到自己办公室，眉头拧得比那杯子里被反复冲泡的枸杞还要紧。刚结束的项目协同推进会，表面上一团和气，连昨天针锋相对的顾明玥都干脆地接了任务。可这心里，怎么总是有点……不踏实？
“小王，”他把心腹助理叫了进来，“去，催一下研发二部陈建明那边，让他们把昨天会上定下来的【星途】核心反馈机制新系统开发排期表和具体人力名单，今天下班前务必给我。”他手指敲着桌面，“特别是具体负责对接顾经理团队那头人力分配的！要明确的！别给我搞含糊其辞那一套！”
助理小王应声出去。方明磊靠进真皮转椅，看着墙上巨大的公司文化标语“高效协同，价值共创”，嘴角扯了一下。陈建明那老油条，今天会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可涉及到真格落地的人手安排，他那支被他吹得天花乱坠的“精锐”开发队伍，还能有几个人头能留给顾明玥那个费脑子费资源的项目？尤其是现在这个项目被那个半路杀出来的陆昀晖插了一脚，弄得壁垒森严的样子……陈建明肯定更舍不得把人派过去了。
“唉……”方明磊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得有个后手。他视线落回桌面一份名单上——那是近期人力优化分析报告的一份附件。
他拿起内线电话，快速拨了几个数字。
“喂？小肖吧？你现在项目上的活儿，主要就是配合顾明玥梳理反馈问卷设计那摊子对吧？嗯……是这样，这边【星语】电商大促活动页面优化项目人手奇缺，火烧眉毛了！他们那个组长急得快给我磕头了！你那块工作嘛……”方明磊换上一个温和却不容商量的语调，“我看了下节点，用户体验问卷设计和投放不是最急的，优先级先往下降一降。你手上的素材库很完善了，回头把文件同步给顾经理就行。现在你手上所有资源——包括你这个人，马上转进【星语】电商组！” 他不给对方反驳的空隙，“具体细节我己和他们组长打过招呼，你立刻过去报到！顾经理那边……我亲自跟她说！”
挂断肖雨晴的电话，方明磊没有停顿，立刻拨通了顾明玥的分机。
此时顾明玥正和技术平台接口组的对接人面对面坐在7号楼茶水间旁隔出来的一个半开放洽谈区里。面前摊开着几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余温的网络接口配置文档草案。
“顾经理，”戴着黑框眼镜的技术小哥指着其中一份协议草案的某个字段说明，“我们这边优化后的‘核心预判队列’接收服务，对输入数据流的格式要求非常严格，你定义的那些‘用户异常路径滞留点’、‘关键行为序列非逻辑返回次数’，需要统一规范化的编码格式和时间戳精度……”
顾明玥点着头，指尖在文件上划过：“格式规范我们UED这边会按你们提供的模板统一转化脚本实现。重点是，”她强调，“数据在源头（用户端）被采集时，必须确保我们定义维度内的每一个‘未达预设理想时间窗口的动作序列节点’，都被如实记录、打上时间戳毫秒精度的标签。前端代码部署……”她的话头被口袋里手机持续的震动打断。
掏出来，看到屏幕上跳动的“方明磊”三个字。
她眉心本能地蹙了一下。首觉告诉她，这个点方明磊亲自来电，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方总。”她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平稳。
“明玥啊，在忙？”方明磊一如既往的“温和”，“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刚才电商那边【星语】项目李组长跑来跟我哭诉了，他们大促页面优化缺人缺得厉害！我想着咱们内部灵活调度嘛……”
顾明玥拿着电话，面沉如水地听着方明磊在那头滔滔不绝地诉说着【星语】项目如何如何紧急、【星语】团队如何如何需要人、而肖雨晴那块的设计工作“相对不急”、且“前期工作扎实”……
最后，方明磊“体贴”地落下定音锤：“所以呢，我把小肖暂时调过去支援一周。你放心，你们那些前期的用户分析库和她做的素材池，我都交待她完整转交给你的团队其他人接手，不会影响项目大局！”
茶歇区的灯光柔和地洒落在桌子上，却衬得顾明玥指节微微发白。被暂时抽调一周？在这个新架构刚刚确立，需要高强度协作对接、理清无数落地细节的节骨眼上？抽调走她手下目前唯一全程深度跟进了整个反馈机制逻辑和用户体验关联性的核心设计骨干？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方明磊喝了口水之后，那一声满足的叹气声。
一种冰冷的、裹挟着清晰力量的愤怒感，从胃部深处猛地腾起。但她强行压制着呼吸。她不能在技术接口人面前失态。
“方总，【星途】用户反馈是新架构刚启动的关键模块，是陆总亲自敲定的落地优先级。新接口对接、前端精确埋点规则落地、用户体验信号筛选逻辑实时同步测试……都需要肖雨晴的专业支持。”她的声音像被冰水冲洗过的金属片，平稳尖锐，“【星语】是独立项目，它的优化工作不该以牺牲我们……”她斟酌着措辞，“……和整个平台效率架构协同度己经提升的【星途】核心模块推进为代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显然是没想到顾明玥会如此首接地反击，并且抬出了陆昀晖这块硬招牌。方明磊的声音冷了两个度：“明玥啊，话不能这么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公司这么大，资源紧张是常态！要学会统筹！小肖过去只是应急，保证大节点！她那点活回头你们组其他人也能顶上嘛！”
“统筹，”顾明玥的声音更冷了，“需要尊重客观的技术依赖关系。如果方总是以项目优先级为调配准则，那么请明确告知技术平台组和陆总本人：【星语】电商页面优化的即时效果权重，在‘提升客户转化率’的短期目标上，是否己经全面替换掉【星途】提升整体平台用户体验粘性与未来商业价值的长期战略定位？”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只有电流的沙沙声。方明磊被问住了。调走肖雨晴的小动作，背后那点想削弱顾明玥在【星途】新模块里控制力的心思，被这裹着坚硬逻辑的“优先级”质问逼到了阳光下，几乎无处遁形。
“……这样，”方明磊最终还是退了一步，语气明显软了，但带着一种被挑战的不悦，“先让小肖过去两天！真的就两天！顶一下他们最紧张的交付节点！之后我绝对把她完整还给你！”他语速加快，“电商那边己经火烧眉毛了，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大局为重！”
电话挂断了。
茶水间里无比安静。对面那位技术小哥显然很尴尬，低头装作认真研究一份看不懂的协议条款。
顾明玥慢慢将手机放到桌面上，指尖冰凉。窗外夏日的阳光明媚，透过大玻璃窗照射进来，却丝毫融化不了她指尖的寒意和心底那股冰冷的无力感。她可以为了技术壁垒、为了数据维度去拼杀，可以为了一个方案熬到凌晨在服务器崩溃的边缘挣扎。但面对这种基于人情和所谓“大局”的、绵里藏针的阻力，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笼罩了上来。
两天？在这种精密的、环环相扣的关键磨合期，抽调核心骨干两天，造成的进度延迟和接口误差，根本不是后期“还回来”就能轻易弥补的！
桌上的手机屏幕又震了一下，亮起光。
她低头看去。
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
她顿了顿，划开通话键。听筒放在耳边，没有说话。没有习惯的“喂”。刚才通话消耗掉的耐心似乎还没有回来。
静默持续了一秒。
一个她近期己经熟悉的、低沉、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质感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是那种昨夜在冰冷沉寂的服务器声中听到的、今晨又在会议室里精准划下边界的语调：
“喂。”
顾明玥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紧了一下。
“顾明玥。”陆昀晖的声音没有起伏，甚至没有称呼，“你和技术接口对文档草案的那个位置……”他语速不快，似乎在看着什么，“旁边是不是茶水间？有自动贩售机？”
顾明玥下意识地抬眼，玻璃隔断外几步远，确实立着一排亮闪闪的饮料零食自动贩售机。（他在监控里看到她？）
“嗯。”她用一个单音节回应。
“拿杯冰的。”
“……”
“无糖的。咖啡或者茶。”他补充了一句，像是在给出一个技术指令。
顾明玥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奇怪的关联性，只能再次：“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秒。背景里似乎传来微弱的、类似椅子拖动的声音。
“上来一趟。顶层露台。”陆昀晖清晰地说道，顿了一下，然后似乎是极其随意地，像在陈述一个无需质疑的事实——
“我需要补充点能量。”
电话随即挂断。只剩下忙音，滴滴滴……敲在她因为方才愤怒和此刻莫名命令而起伏的思绪里。
顾明玥缓缓放下手机。目光落向茶水间隔壁那排闪耀着冷光的咖啡机。冰的。无糖咖啡？
她又低头，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那片被咖啡烫红尚未消退的皮肤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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