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豆磨碎的香气弥漫在开放式茶水间的区域里，驱赶着工作日的疲惫。这里是公司最忙碌也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之一，不同部门的人流来来去去，打咖啡的叮当声、豆浆机的嗡鸣声、压低交谈声汇聚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顾明玥在一旁排队，手里拿着自己惯用的养生保温杯。她刚从UED部门的晨会和“星途”项目需求评审会上下来，连续几个小时的会议让她有点精神透支。会议上一大堆功能点的争论、跨部门拉扯的优先级，还有技术底层支撑力不足导致的体验折中妥协，让她的眉头下意识地微微锁着。
她专注地看着液体缓缓注入保温杯，手指无意识地着杯壁光滑的曲线，试图借此缓解一丝精神的紧绷。排在她前面的人取了豆浆离开，她向前一步，目光无意间落到旁边角落里临窗的一张双人小桌上。
陆昀晖坐在那里。
他没有穿正装外套，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小臂上方一点。他面前放着一杯和他一样看起来有些浓得发黑的咖啡，电脑开着屏幕却没看，而是微垂着头，左手拿着一个特制的冰敷袋，右手则略显烦躁地在键盘上敲着——动作僵硬紧绷，手指每次落下似乎都带着点不必要的力气，发出“哒哒哒”比平时急促的音节，透露出主人极差的情绪状态。
他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首线，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顾明玥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压抑的低气压。那份寒意，与背后窗外明媚的阳光格格不入。
他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顾明玥想起昨日项目内部会议上产品那边反馈过来的只言片语——“老大的安全加固提案暂时排到下一批预算了”、“技术组的人为了兼容那堆新功能接口天天在加班”。她又想起肖雨晴那份报告里反复强调的“用户的安全感知依赖后续技术动作加固”。再看看眼前这个人——伤还没完全利索，此刻却像一头受伤又被夺走了猎物的雄狮，憋屈、愤怒，带着一身无处宣泄的力气和冷得刺骨的锋芒。
她收回目光，打好自己的豆浆，杯壁透着温热。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脚步停顿了一下。
茶水间的工作人员正在给新磨碎的豆子补货，发出一点细微的磕碰声。顾明玥没说话，只是自然而然地走到离陆昀晖那桌还有几步远的另一个空着的小圆桌旁坐下——中间隔着一个双人空座。她没看他，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开始查看邮件，仿佛只是为了找个地方歇歇脚、喝口豆浆再看会儿工作。
她坐下时，动作很轻，没有惊扰他。但陆昀晖几乎在她接近时就本能地有所察觉，周身原本极度紧张的气场在那一秒微微凝滞了一下。他抬头，冰敷袋换到右手里握着，动作间依旧带着僵硬。那双沉郁的、泛着一丝血丝的眼睛精准地对上了她低头看平板的侧脸。
他看到她放在桌上冒着热气的保温杯，也看到她微微锁着的眉头，以及专注眼神之下同样难以完全化开的疲倦感。那份疲倦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他，是他们在各自战场上奋力搏杀后留下的共同印记。
两人之间隔着并不宽阔的空间，中间那张双人空桌安静地立着。空气中浓郁的咖啡香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没有言语，没有寒暄，甚至连一个点头示意都没有。
顾明玥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热豆浆，视线未曾离开平板，只有微微绷住的肩膀在她垂首的姿势下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点弧度。她坐的位置既不显突兀打扰，也不是完全的疏远回避。
陆昀晖看着她，握着冰敷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下劲，眼神中的暴戾气息似乎在碰到她那块独立冰岸一般存在的宁静时，被无声地稀释、溶解了那么一丝丝。他同样什么都没说，将刚才无意义敲得噼啪响的键盘推远了一点，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大口。浓郁的苦味首冲喉咙，却丝毫不能解他心底那股冰冷的烦躁。他不再焦躁地敲击键盘，身体向后靠进椅背，视线也落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只是那份紧绷感未散。但空气中那快要爆裂的低气压，悄然平息了大半。
两人就这样各自占据一张小桌，在这个人声鼎沸的公共区域里，像两个孤独却默契的岛屿，无言地分担了同一片海洋的沉重。这是他们此刻所能给予彼此的所有语言，和所有共通的“战场”理解——路还长，仗还硬。疲惫与怒火，无人幸免，也无处宣泄，唯有默然消化。
几分钟后，顾明玥看完了邮件，收起平板，站起身拿着保温杯无声离开。陆昀晖的目光在她背影离开茶水间门口后重新收回，落在冰敷袋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刚才那短暂的、不被打扰的沉默，像投入滚水里的冰，短暂压下沸腾，但杯底真正的灼热，不曾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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