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会议室没有窗户，只有中央惨白节能灯冰冷的白光，将围坐的桌子照得如同手术台。空气里弥散着空调系统微小的换气声和一种令人窒息的静默。
张成义被“请”进来时还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甚至有点不耐烦：“李组长，这么晚了有什么重要的项目审计需要我连夜配合？我太太刚还打电话问我回不回去…”他的语调刻意轻松，但眼神飞快地扫过西周，掠过角落桌上摆放的录音录像设备，掠过李峰和徐正阳冷肃的面容，掠过背对他坐着、对着电脑操作的另一位陌生面孔，最终停在会议桌另一头——一台架设好的大尺寸屏幕上。
屏幕亮着，但画面被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是一个清晰的会议室标记画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话筒。另一边则是一个远程视频窗口，画面里是灯光下陆昀晔苍白却冷硬如铁的脸。
张成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了大半。他感觉像是从温暖的家中一下子被投入了冰窟的最底层，所有的光线都带着审判的意味。
“不是项目审计，张工。”李峰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沉重的锤子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他甚至没有请张成义坐下。“是N-S-7事件的源头审计。”他推了一张A4纸在张成义面前，“这是公司临时安全委员会依据章程，启动对你个人涉及严重违规行为的内部审查通知，要求你全力配合说明情况，并暂限制你在审查期间的一切行动自由和通讯权限。请你确认签字。”
纸上清晰列举了N-S-7事件时间、涉及的严重事项、对应的公司条款，以及处理意见。张成义看都没看完，脸刷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这…这是污蔑！N-S-7是外部攻击，我的权限是为了工作…”
“是为了工作？”李峰打断他，眼神锐利地像刀。
屏幕上那个带时间戳的监控截图被放大展示在大屏上。张成义的脸瞬间变得更加灰败。“那是…那是我车坏了…”
李峰又敲击了一下键盘，那份被红框圈住标注着“辉鑫商贸”转账时间的银行流水截图占据了半个屏幕。“辉鑫给你的大额尾款，在那前一天刚刚入账。时间真是巧。”
张成义身体晃了一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我不认识什么辉鑫！那钱…是，是我家亲戚借给我的！”他语无伦次地争辩。
“还有这个——NT-WATCHDOG V3。”李峰点了点最后那份带有张成义操作签名确认的核心日志截图。“这个伪装成系统补丁的东西，就是你打开那扇入侵后门的钥匙。就在攻击爆发前几分钟，由你个人专用的调试终端发出指令，绕过了三处常规日志记录器。你告诉我这也是巧？”李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需要我把这个签名和你入职时建档的生理体征指纹再做一次司法级校验吗？！还是需要我们把你调试终端里的残留记录也做个彻底的切片分析？！”
屏幕上的核心日志像是一张冰冷的判决书，彻底击垮了张成义最后的心理防线。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不住、痛苦的呜咽声：“我…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
陆昀晖在屏幕那头看着张成义崩溃的样子，紧抿的嘴角没有一丝松动。
李峰没有催促，任由无声的煎熬笼罩着张成义。徐正阳低着头，噼里啪啦快速记录着口供信息。
“……创辉那边…是通过一个…一个很久以前合作过的技术猎头接触的我…”张成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断断续续地坦白，“开始…开始就送点小礼品，了解点…无关紧要的项目外围信息…然后…然后突然就给我发了我妻子的病…诊断书的照片…”他猛地抬起头，脸颊因为激动和痛苦扭曲着，“癌症中期！李组长！你知道那有多难治要多花多少钱吗？！他们告诉我，新药、新疗法…外国有希望！但是…但是…那是我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巨大的绝望感淹没了他。“他们还说…还拿到了我女儿申请的国外知名私立大学的预录取通知……学费加在一起…天文数字…我…我当时脑子都炸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嘶哑的啜泣声。
“所以你就答应了？”李峰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眼底那份公事公办的冰冷深处，似乎也裂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不是同情背叛，而是对人性脆弱面的审视。
“第一次…他们就让我发个…半年前过期的安全沙盒设计方案…我以为没啥大不了的…”张成义涕泪横流，“等他们把N-S-7的计划透给我…我才知道完了…我害怕！他们说…绝对不会有‘真正的破坏性后果’，就是造成点恐慌，让星途名声下跌数据难产…他们就趁机抢市场…还说只要按时间点执行完，立刻安排我们全家最快渠道出去…落地就安排最好的医生…”。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白得刺眼的天花板：“我也不信啊…可我没后路了啊李组长…我不能看着我妻子拖死啊…我不能让女儿梦想彻底断了啊！”他再次用双手捂住脸。
短暂的寂静。
陆昀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眼神看向李峰，声音通过话筒稳稳地传过来，打破了死寂：“无论缘由，行为己构成犯罪。李组长，按流程和法规移交法务部门走法律途径。”他的语气里己经听不出愤怒，只有一种经过暴风雨洗礼后的、沉重的、近乎悲悯的疲惫和彻底的决绝——原则没有动摇，但人性的复杂与脆弱也真实地横亘在眼前。这背叛带来的伤口，比N-S-7更深。
李峰点头：“明白了，陆总。”
张成义听到“移交法务”、“走法律途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再争辩或哀嚎，彻底在椅子上。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屏幕上，陆昀晖断开了视频连接。会议室的灯光显得更加惨白。一场风暴刚刚平息，但更深层的阴云，己然悄悄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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