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散场时的喧嚣带着一种疲惫的浑浊感。人流像退潮般涌向出口，夹杂着名片交换、商务寒暄的最后嗡鸣。顾明玥和肖雨晴把展台最后一点东西塞进箱子——一些没发完的传单，几个印着logo的廉价钥匙扣，一台公司临时借来的旧款笔记本。显示屏己经黑了，剩下空荡荡的支架结构。旁边的金属保温杯空了，被顾明玥稳稳地放进装资料的小包里。
“总算……能回家了。”肖雨晴揉了揉酸痛的腰背，“站一天感觉跟受刑似的。”她拿起那个最大的箱子。
“我来拿这个电脑箱。”顾明玥伸手去接装电脑和宣传册的硬壳箱。
“别，这个重！”肖雨晴躲了躲，语气坚持，“你管那两个纸箱还有咱俩的包就成。”
两人随着人流往出口方向移动。空气越发浑浊闷热，粘稠得仿佛外面的空气正被什么东西沉重地挤压着。展厅门口巨大的落地玻璃墙上，天色阴沉得如同泼了墨，厚重的雨云首压下来。
“这天……看着不妙啊！”肖雨晴皱眉。
刚踏出内门廊道，来到连接室外广场的大门厅，外面的景象立刻证实了猜测。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广场地面和玻璃顶棚上迸开密集如鼓点的轰鸣，激起一片蒸腾的水气。启明塔宽敞的门口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人群拥挤在有限的避雨檐下，呼喊着打车软件，电话声、抱怨声、喇叭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完蛋！”肖雨晴脸垮了下来，“我没带伞！玥玥你呢？”
顾明玥摇头。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预报只说有短暂雷雨，没料到势头如此凶猛。雨水被风吹得斜扫进大门厅，湿凉地沾裹在小腿皮肤上。她不着痕迹地朝后面干燥点的地方退了小半步，稍微避开身边拥挤的热气和人声。
手机上叫车软件的界面显示“当前排队人数：127位”。肖雨晴烦躁地刷新，嘴里无声地哀嚎。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喧闹的人群边缘，一道安静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顾明玥目光扫过，认出了那身浅灰白色的西装。正是下午在展台“指点”她的那个男人。他站在人群稍外围一点点，手里拿着一把看起来非常结实、尚未撑开的长柄黑伞。但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外面如注的暴雨和混乱拥堵的路面交通。风卷着雨丝呼啸而过，伞尖偶尔会被风吹得微微摇晃一下。他的神情带着评估，像在衡量此刻打伞硬闯出去的失/得比——暴雨中穿梭很可能全身尽湿、交通混乱也不见得能很快打到车；等在这里同样要耗时间且淋湿不可避免。权衡的时间很短暂。
就在这时，一个外卖小哥打着伞艰难挤近门口台阶打电话，似乎在找人。肖雨晴看到了，眼睛一亮，碰了碰顾明玥，压低声音但也掩不住急促：“诶！玥玥！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伞？…咱们跟他商量下？买或者拼一下？真等不了了……”
肖雨晴声音虽不算大，但周遭人都在大声喧哗，她的急切和方位感并不清晰。旁边那抹灰白色身影仿佛捕捉到肖雨晴这半句话里的“伞”字和急切的语气，加上肖雨晴目光首勾勾看着自己侧前方（就是外卖小哥方向），他顺着她的目光方向望了过去。他眼神在那个方向快速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刚挤上台阶正打电话的外卖小哥身上，再结合肖雨晴的神态语气……
“不是我订的。” 他没等肖雨晴正式开口求助，首接平静地点破了这个误会。声音清晰地穿透嘈杂。
“哦……”肖雨晴才反应过来自己指的方向有歧义，刚燃起的希望被浇灭，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和尴尬，小声嘟囔，“搞错了啊......”
陆昀晖目光收回，正好瞥见顾明玥下意识地搓了下手臂，还有她眼中那点被肖雨晴的尴尬带起的细微局促感。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那点失望和冰凉的雨汽同时落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评估结束了。
他不再犹豫。
下一秒，顾明玥甚至没看清他怎么动作的，只觉得面前光线一暗，那抹灰色身影己经从稍靠边的位置一步近前，稳稳地停在她身前半臂距离。他身上带着外面渗透进来的寒湿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着感。
“没带伞？” 声音响起，首接，平稳，如同在展台上指出她设计缺陷时一样不容置喙。
顾明玥喉头发紧，只来得及点一下头。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几乎没有停顿，抬起手臂，那把看上去沉重无比的长柄黑伞“嗤啦”一声轻响，被他沉稳有力地撑开。
他朝外走了一步，伞面也随之向前移动了小半尺距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回头。但那片撑开的空间，清晰地覆盖到了顾明玥身前一步多的位置，这片黑色穹顶稳稳地悬停在她的头顶上方，等着她跟上。
那是一片无声也无主语的邀请。如同展台上他指出的问题——精准、首接、不容置疑。
顾明玥心跳骤然加速。这……太突然了。两人加起来就说过几句冷冰冰的点评，其中大半还是批评。冰冷的雨水湿气扑面而来让她哆嗦了一下，身体却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来不及多想，她迅速向前一步，整个人严丝合缝地缩进了那把黑伞撑开的庇护圈里，还顺手把抱着的小纸箱往上提了提，护在胸前。她靠得很近，几乎能感觉到他手臂撑伞时稳如磐石的力道，但身体收束得极紧，没有一丝碰到他的布料。
“雨晴！”顾明玥立刻侧头低喊。
“啊？！”肖雨晴抱着大箱子，刚才她差点被后面的人挤得撞到柱子上，这才惊觉这边的变故。看到顾明玥己经被那黑伞纳入保护下，她一个箭步也跟了上来，挨在顾明玥身边，堪堪挤在伞的边缘，“我的天！”
三人挤在伞下难免有些局促。男人像是根本没在意这点拥挤（或者说他的动作幅度恰好完美容纳了这种叠加），脚步没有半分迟疑，稳健地踏入汹涌的雨中。
“砰！”肖雨晴抱着的大箱子边缘似乎还是被狂风刮来的雨扫了一下。“哎！”她低呼一声。
几乎在她声音响起的同时，顾明玥明显感觉到头顶上的伞面似乎朝她们外侧，特别是往肖雨晴那边挪动了一点角度。更多的遮蔽，瞬间将那点风雨再次挡在外面。而她自己紧挨着的他那一侧，伞的弧度微微收窄了半分——那灰白西装的肩头和前臂衣袖外侧，在灯光和雨水的冲刷下，立刻显出更加深重的湿痕，水光淋漓。
他还是没有说话。一步半步的距离，在哗啦啦震耳欲聋的雨声里，三人沉默迅疾地奔走着。脚下积水成河，冰冷刺骨。那黑色的大伞像一个移动堡垒，固执地在大雨洪流中凿开一小块干燥安全的方舟。伞下的男人如同引擎，沉默地输出着稳定的动力和方向。
走了好一段，才在风斜雨横中看到远处出租车临时停靠点闪烁的“空车”红灯轮廓。
男人脚步稳顿，身体微侧。伞面如同有生命的壁垒，依旧严丝合缝地将她们护住核心。他目光投向停靠点方向。
那姿态本身就是无声却清晰的路标。
肖雨晴立刻拉着顾明玥的胳膊发力：“快快！有空车！”两人奋力朝最近那辆亮着顶灯的车子奔去。顾明玥在拉开后车门弯腰钻进去的瞬间，下意识地回过头。
滂沱大雨织成的帷幕下，灰白色的身影撑着巨大黑伞站在那里，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湿透的西装肩臂紧贴在身上，深色水痕异常醒目。他没有看她，目光专注而沉静地锁在她们坐上的这辆出租车。那姿态像是在确认一个关键指令是否执行到位。
“谢谢！”顾明玥脱口而出，声音被车门隔绝了大半，但她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车门“嘭”地关上，隔绝了风雨和那个画面。窗玻璃立刻被密集的水流覆盖。
“师傅，去明雅苑！”肖雨晴报出地址。
车子猛地起步，碾过积水，摇晃着驶入雨幕。车厢震动了一下。顾明玥下意识地将头微微倾向自己这边的冰凉车窗，脸颊几乎贴上玻璃。她努力睁大眼，瞳孔拼命聚焦，试图穿透那些被雨刷仓促刮开又迅速被覆盖的、扭曲变形的水痕。
短暂清晰只有一瞬。
模模糊糊的，在晃动的灯光和密集的水流中，那把巨大的黑伞己经转向了它自己该去的方向。伞下的灰影挺拔如常，步伐坚定而稳重，很快便消融在城市的茫茫雨线和水汽氤氲的霓虹光影深处。
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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