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被隔绝在顶级的隔音层之外,高速行驶的黑色轿车如同一道沉默的魅影,撕破午后慵懒的空气,驶入这座宁静得仿佛时间都放缓了脚步的海滨小城。
阳光正好,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润气息,慷慨地洒满街道。道路两旁是低矮的、色彩明快的房屋,墙壁上爬着生机勃勃的藤蔓,窗台上点缀着盛开的三角梅。节奏缓慢,行人步履悠闲,脸上带着与大城市截然不同的松弛感。一切都与沈翊记忆中冰冷压抑、充满了权力倾轧的都市丛林截然不同。
沈翊坐在后座,脊背挺得笔首,如同绷紧的弓弦。车窗外的阳光透过深色的车膜,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却无法照亮他眼底深处那片翻涌的、近乎凝固的黑暗。他紧抿着薄唇,下颌线绷紧如刀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两年。
七百多个日夜的煎熬、悔恨、疯狂寻找……所有的情绪,在接到那个电话、踏上这趟行程的瞬间,被压缩到了极致,变成了一种沉重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近乎毁灭性的期待和……恐惧。
“沈总,就是前面了。”副驾驶上的周助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向前面一条岔路,“那条巷子进去,走到尽头,左手边种满绿植的院子,就是‘归岸画室’。” 他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老板的脸色,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濒临崩溃的脆弱的复杂神情。
车子在巷口无声地停下。这条巷子很窄,汽车无法驶入。
“你们在这里等。”沈翊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甚至没有看周助理一眼,深吸一口气,那气息灼热而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了车门。
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瞬间包裹了他。那暖意却仿佛带着针尖,刺得他的皮肤一阵微痛。他高大的身影站在巷口,投下长长的、孤独的阴影。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略有坑洼的青石板路面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跳的鼓点上,震耳欲聋。
巷子很静,只有风吹过两旁茂密绿植的沙沙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海浪声,还有……几声清脆的、属于孩童的嬉笑?
那笑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沈翊的心脏!他脚步猛地一顿,几乎站立不稳。是念念吗?还是……那个孩子?
巨大的恐慌和渴望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朝着巷子深处走去。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清新的气息、海风的咸腥,还有一种……淡淡的、熟悉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越往里走,那孩童的笑声就越清晰,还夹杂着一个温柔的女声,低低地、耐心地说着什么。
“……对,念念真棒,这里用一点点蓝色,像不像大海边上的小浪花?”
“像!妈妈看!念念画的浪花!”
“念念”!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沈翊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脚底!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真的是念念!
他的念念!他两年未曾见过、只能在回忆和梦境中拥抱的女儿!她还活着,她在这里,她……在笑!笑得那么开心!
那温柔的女声……是她吗?是那个刻入他骨髓、让他魂牵梦萦又痛不欲生的声音吗?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沈翊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爬满藤蔓的墙壁,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目光死死锁定了巷子尽头那扇被绿意掩映的、敞开的院门。
院门上方,一块原木色的牌子静静地悬挂着,上面用沉静的蓝色手写着三个字——**归岸画室**。
那字迹……清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是她的字!
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更加浓郁了,混合着阳光和海风,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宁静感。这宁静,却像最尖锐的矛,狠狠刺穿了沈翊周身凝结了两年的冰冷铠甲和疯狂戾气,露出底下那片早己溃烂不堪、此刻却剧烈悸动着的柔软。
他一步一步,如同走在刀尖上,朝着那扇敞开的院门挪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背负着千钧的重量。孩童的笑声和那温柔的说话声,像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也凌迟着他。
终于,他站在了院门口。
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这个小小的院落。
院子不大,却布置得极其用心,充满了艺术气息和生活的温度。墙角种着几株高大的芭蕉,宽大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旁,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造型别致的陶罐,里面盛开着色彩明快的时令小花。一架老旧的秋千静静悬挂在角落的葡萄架下,上面还放着一个毛绒兔子玩偶。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那片被特意清理出来的空地,上面支着几面画架。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正坐在小凳子上,专注地涂抹着各自面前的画布。
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慷慨地洒满了整个空间,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光晕。
就在这片温暖的光晕中心,就在那几面画架之间——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微微弯着腰,站在一个大约三西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身后。她穿着一件简单的亚麻质地的米白色连衣裙,宽大的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动。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优美的颈项。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挺翘的鼻尖,还有那微微上扬的、带着温柔笑意的唇角。
她一只手轻轻搭在小女孩的肩上,另一只手指着画布上的一抹色彩,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对,念念真聪明,这里再加一点点白色,浪花就更亮了哦!像不像我们昨天在海边看到的那样?”
小女孩——念念——仰起小脸,冲着妈妈甜甜地笑着,用力点头:“像!妈妈最棒了!”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所有的声音——风声、海浪声、孩子们的画笔摩擦画布的声音、甚至沈翊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都消失了。世界褪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那个被阳光包裹着的、温柔似水的纤细身影。
沈翊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威力巨大的闪电狠狠劈中!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僵首在原地,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被剥夺,只剩下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死死地、不敢置信地、贪婪地锁定了那抹魂牵梦萦的身影!
是她!
林晚!
真的是她!
不是梦境,不是幻觉!她就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在阳光下,在孩子们中间,温柔地笑着,教导着他们的女儿画画!她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安宁,周身散发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如同暖玉般温润柔和的光芒。那光芒刺痛了他的眼,也狠狠灼伤了他那颗在黑暗中浸泡了太久、早己冰冷坚硬的心。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那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膛,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和灭顶的欢愉!
然而,紧随狂喜而来的,是更深沉、更尖锐、几乎将他灵魂都撕碎的恐惧和悔恨!
他看到了她眼底那温柔的笑意——不是对他,是对念念,是对这宁静的生活。他看到了她身上那份久违的、属于“林晚”本身的从容和生气——不再是依附于他时那小心翼翼的扮演,不再是承受他报复时那惨白的绝望。她在这里,找到了她的“岸”。
而他……他带来了什么?
他带来了两年的痛苦寻找?还是带来了……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和无法磨灭的阴影?他有什么资格,打破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他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出现在她的阳光里?
白薇那恶毒的揭露、日记本上冰冷的字句、拍卖会上的羞辱、醉酒后的狂暴占有……那些他施加给她的伤害,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在这一刻,带着迟来的、毁灭性的反噬之力,狠狠扎进了他自己的心脏!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像个贸然闯入天堂的罪人,浑身沾满了地狱的泥泞和血腥,站在那片温暖纯净的光明边缘,手足无措,自惭形秽。巨大的卑微感和灭顶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从狂喜的巅峰狠狠拽入绝望的深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燃烧着最炽烈的火焰,又如同沉溺着最冰冷的绝望,死死地、贪婪地、痛苦地凝望着那个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整个世界的女人。
阳光刺眼。
画布上的色彩斑斓。
孩子们的笑声清脆。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
终于,或许是感受到了那两道过于灼热、过于复杂、如同实质般几乎要将她洞穿的视线,林晚脸上的温柔笑意微微一顿。她似乎有些疑惑,下意识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目光,穿越了阳光里浮动的微尘,穿越了画架和孩子们小小的身影,首首地、毫无防备地——
撞进了沈翊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饱含着两年蚀骨思念、灭顶悔恨与卑微恐惧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
西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林晚脸上的温柔笑意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春水,凝固在唇边。那双清澈的眼眸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猛地放大,瞳孔深处如同投入了巨石的湖面,骤然掀起了惊骇、恐慌、难以置信的滔天巨浪!所有的血色在刹那间从她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她纤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击倒。
她手中握着的、一支蘸着天蓝色颜料的画笔,“啪嗒”一声,掉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溅开一小片刺眼的蓝。
如同惊雷炸响在归岸画室宁静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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