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蝶几乎是踮着脚尖溜进晚膳花厅的。
身上那件临时买来的霞色旗袍虽能遮体,但簇新的光泽、袖口微不可察的临时缝线,还有与出门时不符的发髻,都像写了“有鬼”二字。
她刻意贴着墙根阴影,想隐身入座。
“雨蝶?”父亲江鹤年的声音,在她刚落座的瞬间响起。
他放下筷子,鹰隼般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最终凝在那件霞色旗袍上:“你下午出去,就为了买这身衣裳?”
语气带着惯有的审视与不满。
嗡——!
江雨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完了!
心跳瞬间飙至极限!
脑海中谢云霆的身影、马甲的温度、甚至歹徒的狞笑都搅成一团乱麻。
怎么办?
说摔跤弄脏了?
说书局特价?
说……
说……
她喉头发紧,手指无意识绞紧了桌布边缘,脸白得吓人,嘴唇哆嗦着想说词却发不出声,眼看就要露馅!
江鹤年却目光在她纤秾合度的身段上再次停留片刻,语气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松缓:“这旗袍……倒比你在外头穿的什么西洋裙子顺眼多了。”
他放下象牙筷,略带训诫,却不再严厉,“女孩子家,就该有女孩子家的样子!洋人的东西,学些本事也就罢了,不必处处学样,失了根本!”
他难得点了头,“这料子样式,还成。”
峰回路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荒谬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江雨蝶的恐惧。
父亲竟然认可了这件为了遮掩狼狈而买,被她视为“幸运物”的旗袍!
她极力稳住还在发颤的声线,挤出乖巧笑容:“爹爹说的是。女儿也觉得……旗袍更方便些……”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鼓噪,却是因祸得福的激动。
她甚至偷偷瞄了一眼母亲和三姨太,她们眼中也流露出惊讶和一丝松了口气。
惊讶江鹤年难得的宽容。
夜宴波澜不惊地渡过。
回到绣楼,关上门,江雨蝶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气。
指尖抚上霞色柔滑的缎面,一个比蝴蝶翅膀还要轻盈甜蜜的念头,骤然在心底破茧而出。
他喜欢她穿旗袍!
谢云霆那骤然凝固、眼底瞬间亮起的惊艳光芒。
那句烫在耳根边的“极美”,如同魔咒般挥之不去。
原来……穿旗袍,是她最动人的武器!
这一夜,名为“期待”的种子,在她心田无声疯长
第三日,午后。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正好。
江雨蝶站在菱花镜前,屏退了碧云。
她打开衣橱最深处,小心翼翼捧出一件精心珍藏的全新墨绿色织锦软缎旗袍。
料子是前年大姐,特意从杭州给她带的。
墨绿色的底子上织满流光溢彩的缠枝银丝牡丹,立领斜襟。
配着同色系的极细珍珠盘扣,衬得她肤白胜雪,腰肢纤纤不盈一握,平添几分古典雅致中的华贵韵味。
这是她压箱底的宝贝。
她细细描了眉,涂上淡淡一层胭脂膏。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墨绿的锦缎更显沉静神秘,一丝精心计算过的艳色在眼底流转。
“碧云,爹爹问起,就说我去书局还几本书,顺便买些新墨水。”
她默念了好几遍名片上,那“南京颐和公馆丙座三号”的地址。
将折叠得整整齐齐,用上好的素色锦缎包裹了三西层,甚至细心洒了一点点茉莉香露的马甲,小心放入一个提袋里。
最关键的是——
“不用叫李叔备车,也不用你跟着!” 她语气轻快却不容置疑。
“今天就想一个人走走,清静清静。”
她想和谢云霆单独相处。
前天那惊心动魄的独处,虽有尴尬,却更滋生出无限遐想。
那马甲传递体温的亲密,那耳畔低语的悸动,让她像着了魔一般渴望再次踏入只有他们两人的结界。
没有碧云的咋呼,没有家族的目光,只有他和她。
带着一腔春水荡漾的悸动,江雨蝶款款出门。
天光正好,蝉鸣欢快,空气中仿佛都是甜味儿。
她刻意放慢脚步,想象着一会儿他看见她这身装扮时,是否会像昨天那样失神?
会不会……
夸她比“霞色”更美?
然而,天公不作美。
刚拐过通往颐和公馆的最后一条梧桐大道,原本万里无云的天际骤然聚起大片乌云。
狂风呼啸卷起尘土和落叶。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恶狠狠砸落下来。
噼啪作响!
瞬间织成一张密集的水网。
江雨蝶猝不及防,惊叫出声。
她下意识举起手中的提袋挡头,可那微弱的阻挡,瞬间被狂暴的雨势击垮。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灌下。
精心梳理的云鬓瞬间坍塌垂落,湿漉漉贴在脸颊颈侧。
胭脂膏被雨水糊开。
最让她心碎的莫过于,那身矜贵优雅的墨绿织锦软缎旗袍。
湿透的软缎如同第二层皮肤,紧紧地、毫无保留地贴裹在身上。
清晰地勾勒出丰盈起伏,甚至每一根肋骨的走向。
那银丝牡丹在湿透后颜色更深,线条更显眼,在湿透紧裹的墨绿绸缎上蜿蜒,带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冶的曲线。
水珠顺着她曲线玲珑的身体滚落,狼狈至极,却又散发出一种雨水也无法洗去的、致命的诱惑力。
“天哪……!”江雨蝶欲哭无泪,浑身湿透,冷得首打哆嗦。
精心营造的美丽荡然无存。
只剩下彻骨的狼狈和绝望。
她抱着那装着马甲的提袋,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雨水冲刷着她的脸颊,像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最凄惨的孔雀。
去见他?
这副鬼样子?
不如一头撞死!
就在这时。
一片巨大的、沉甸甸的阴影,瞬间驱散了她头顶冰冷刺骨的雨幕。
仿佛雨声,都在那一刻静了一瞬。
墨绿色的提花绸面伞,伞骨宽大坚实,伞面遮天蔽日般笼罩下来,彻底隔绝了暴虐的雨水。
伞柄是温润的深色紫竹,握在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手背皮肤光洁,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江雨蝶心脏骤然停跳,再猛烈撞击。
她霍然抬头!
雨帘如注,视线模糊。
但那棱角分明俊逸非凡的轮廓,那在伞下阴影里显得更加深邃沉静的眼眸,还有唇角那抹熟悉的,带着三分了然、三分戏谑、一分不易察觉的心疼与惊艳的眼神……
除了谢云霆,还能有谁?
他不知何时,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半步之遥。
高大的身影如山岳般,为她遮蔽了所有风雨。
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黑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从她湿透紧贴,曲线毕露到惊心动魄的墨绿锦缎旗袍,到糊成一团的妆容,再到她冻得发紫却倔强抿着的唇瓣,以及那双盛满了羞窘狼狈,却又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瞬间燃起巨大希冀的、亮得如同碎钻的眼眸。
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几滴,他恍若未觉。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方撑起的天地里,只有倾盆的雨声在他们周围轰鸣。
他沉默着,目光在她被雨水勾勒出的极致曲线和她怀中紧护着的提袋上缓缓移动,眼底那片深邃的幽潭里,似乎有更汹涌的东西在无声地酝酿、激荡。
下一秒,他缓缓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提袋,而是径首探向了她的脸颊。
指尖带着伞下微温的气息,轻轻拭去她眼角那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冰凉。
“江小姐,”
他的声音穿透雨幕,低沉醇厚得如同最名贵的丝缎,每一个字都熨帖在她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与难以言喻的温存。
“下这么大的雨,你抱着我的衣服……是想把自己和我,都泡成两朵湿透的茉莉花么?”
那低沉含笑的调侃,那毫不掩饰锁在她狼狈身影上的灼人目光,还有那句“我的衣服”,瞬间像一道温热的暖流,冲垮了江雨蝶所有冰冷与绝望的堤防。
雨水与泪水混合着从她下巴滴落,她却只看见他伞下为她撑起的那片天空,是唯一的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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