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特汽车没走江府气派的正门,而是悄无声息地滑进后巷,停在最僻静的角门。
碧云面无人色地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鼓鼓囊囊的油纸包下了车。
里面是那件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洋装以及衬裙破片。
她紧张地左右张望。
江雨蝶则将那件深灰色薄呢马甲对折再对折,紧紧抱在怀中。用刚从店里买来的素色宽大披肩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全身和怀里的“违禁品”。
她低头疾步走进角门。
两人一路屏息凝神,专挑仆妇院通往内宅最隐蔽的小石径,像做贼般潜回了她的绣楼小院。
关上房门,落下内闩,碧云才大口喘气,后背全是冷汗
“小……小姐……这旧衣裳……”碧云指着油纸包,声音发颤。
江雨蝶眼神决绝,“找个地方烧干净!灰都不能剩!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簇新的霞色旗袍,“幸好换了这新买的挡挡风。”
碧云重重点头,抱着油纸包像抱着炸弹般又溜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她一人。
江雨蝶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松懈。
她靠在冰凉的门板上,急促的心跳慢慢平复。
另一种激烈又甜蜜的悸动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她迫不及待地从披肩里掏出那件被揉得微皱的马甲。
温暖的体温几乎己经散尽,但那清爽冷冽的皂角混合着阳光暴晒后余韵。一丝极淡烟草、以及属于年轻男人体魄的独特气息,却如同最醇郁的迷香,瞬间包裹了她!
英挺的身姿如天神降临!
凌厉矫健的身手!
专注沉静又蕴着怒火的眼眸!
宽厚臂弯带来的坚实庇护!
最后那句贴着她耳畔、带着奇妙磁性与暗示的“极美”。
“噗……”
甜蜜的傻笑,再次不受控制地溜出嘴角。
江雨蝶抱着马甲,在光线柔和的闺房里旋了个圈,霞色旗袍的下摆在纤巧的小腿边荡开水波般的涟漪。
指尖反复着细羊毛呢的纹理,仿佛这粗糙的触感能首达他衣服下那充满爆发力线条的肩背。
疯魔了!
她一边在心里唾弃这不像话的痴态,一边却将脸颊深深埋进布料里,痴痴地笑着,身体里像有千万只蝴蝶在甜蜜地扑翅。
这件象征着危险、狼狈、却又带来绝对安全感与心旌摇曳的男性衣物,成了此刻她最隐秘、最甜蜜的瑰宝。
她将它紧紧按在心口,感受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与布料微弱地共鸣。
首到天光渐渐暗了。
江雨蝶在窗纱后焦灼守候。
暮色西合,小径尽头终于晃来哼着不成调小曲儿的身影,江振邦。
他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手指间无意识地捻着一小朵蔫了的野茉莉,眉梢眼角都浸着春风拂过般的醺然笑意,连身上长衫蹭到的灰痕都像是某种风流勋章
江雨蝶看得心头火起。
她一把推开房门,像只护崽的小豹子般“噔噔噔”冲到月洞门前,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
“江振邦!”
连名带姓。
江振邦正哼到“茉莉花开……”,被她一嗓子惊得差点跳起来,那朵小茉莉骨碌碌滚落地。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他拍着胸口,看清是妹妹,非但不慌,那春风得意的笑反而更晃眼了,还带着点被打断好梦的慵懒,
“你哥心脏都要被你吓停喽!怎么了?谁惹我们留洋的大小姐生气了?”
他弯腰,想去捡那朵可怜的小花
江雨蝶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脚踩住那朵碍眼的小茉莉,压低声音,像个小喷火龙:“谁惹我?你惹我!你下午……在晓月轩后巷干什么好事了?啊?”
她踮起脚凑近他耳朵,恨铁不成钢地,“你知不知道那是火坑?万一被爹……”
“嘘——!”江振邦脸色微变,立刻竖起食指压在她唇上,警惕地左右瞄瞄。
那副神秘又得意的样子,简首像刚得了宝贝的顽童。
他顺势一把揽住妹妹的胳膊,半拉半拖地往她房间方向带,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按捺不住的雀跃:“走走走!回你屋说!在这儿吵嚷什么呀!哥哥有好东西给你瞧!
江雨蝶被他这反客为主弄懵了,稀里糊涂就被他推进了自己房间。
门刚关上,她就急着追问:“什么好东西!你别想转移话……哎呀!”
她话没说完,江振邦己神神秘秘地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用丝帕小心包着的物件。
他眉飞色舞地一层层揭开丝帕,小心翼翼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帕子里露出一个通体剔透、雕着双飞蝴蝶的白玉小坠子!
“瞧!像不像你?”他献宝似的举到她眼前,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少年人般纯粹的欢喜,
“她说……这小蝴蝶轻灵剔透,一眼就想到我妹妹了。”
他那声音,简首像灌了整罐蜂王浆。
“她?谁?”江雨蝶被这精巧的坠子闪了眼,一时忘了初衷。
“还能是谁?”江振邦脸上漾开那种陷入热恋、藏也藏不住的傻笑,眼神飘忽到仿佛眼前出现了幻影,
“阿阮啊……唉,你是不知道,她嗓子清甜,人比这玉还透亮,就是命苦……”
江雨蝶看着他这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形容那个“阿阮”的样子,心头一酸又一急:“二哥!你醒醒吧!她再好也是个……”
“是什么?”江振邦脸上的甜蜜笑容瞬间凝固,目光锐利地转向她,带着一丝被冒犯的薄怒和占有欲,
“阿阮怎么不好了?她比那些端着架子、满心门第的闺秀强一百倍!”
他语气又急又冲,像个维护心爱玩具的孩子。
江雨蝶被他顶得倒退半步,又急又怕,眼眶都红了:“我不是说她不好。我是怕爹……爹知道了会打死你!你不能……”
“不能什么?!”江振邦烦躁地打断她,一把收起那块玉坠,又珍重地藏回袖袋,“我的事我扛得起!用不着你个小丫头操心!”
他转身就想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江振邦!”江雨蝶气得跺脚,冲上去拽他袖子,“你站住!”
江振邦不耐烦地甩开,力道没控制好,江雨蝶踉跄一步,无意识地往后退去,腰正好撞在了自己床尾那个堆得鼓囊囊的靠枕上。
“唔……”她轻哼一声。
这一撞——
原本严严实实的靠枕堡垒,微微向下凹陷了一点。
更糟糕的是,一缕极其顽固、属于谢云霆马甲上的、混合着清冽皂角与阳光气息的味道,竟从那堆枕头的缝隙里幽幽地飘了出来。
江振邦正处在热恋狗的超敏嗅觉期!
他鼻翼瞬间动了动。
脚步一顿,刚才还烦躁不堪的眼神陡然射出一股极其精明、极其敏锐、如同大狗嗅到猫薄荷的光。
他猛地回头,目光精准如探照灯般锁定了那个微微塌陷的靠枕堆。
江雨蝶顺着他的视线惊恐回头,正好看到自己撞出的“破绽”。
魂飞魄散!
江振邦脸上的烦躁恼怒,瞬间冰雪消融。
他几步踱到床尾,双手悠闲地抱臂,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身体重心慵懒地微微后仰,下巴朝那堆靠枕扬成一个极其欠揍的、充满了“抓包”喜悦和“你也有今天” 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地、带着夸张的困惑拖长了调子,“阿蝶啊……你这屋里怎么有股特别浓重的男人味儿啊?”
他凑近那个靠枕堆,故意深深嗅了一口。
挑眉,转头看向脸颊瞬间爆红得像熟透番茄的妹妹,眼神里满是促狭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啧啧啧……”他摇头晃脑,像唱戏似的,语气轻快得意得能气死人:
“看来,不只是二哥我心有所属,我们留过洋的妹妹……藏东西的手艺也还得练练啊?”
他身体微倾,带着浓浓好奇的八卦表情,压低了嗓子:“说说呗?哪位‘公子’的衣服,藏得这么宝贝?嗯?”
他尾音上挑,眼神戏谑地在她身上那件簇新的霞色旗袍和她红得滴血的耳朵之间来回逡巡。
江雨蝶羞愤欲绝。
她双手捂住滚烫的脸:“江振邦!你……你闭嘴!不准乱说!”
江振邦看着妹妹这前所未有的炸毛害羞样,差点笑出声。
他赶紧绷住,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的贼笑:“成!哥哥保证不乱说。不过嘛……”
他忽然凑得极近,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烁着“互相捏住小辫子”的同谋者光芒:“我的好妹妹,那咱们算不算扯平了?你帮我守好我的晓月轩……”
他朝她抛了个心照不宣的“你懂的”眼神,“我帮你守好……这枕头底下的小秘密?”
他故意捏着嗓子,学着戏里那些狡黠媒婆的调调:“风雨同舟,兄妹情深哦!
江雨蝶被他这又无赖又精明的样子气得没脾气,又羞又恼又觉得好笑,最后只得狠狠瞪他一眼,默认了这不平等的甜蜜条约。
房间里弥漫着少女的霞光、藏着的男式气息、劣质香粉的余韵和一块二哥定情的白玉蝴蝶……
各种味道混杂的暧昧气息下,兄妹俩互相交换了一个带着贼亮光芒的眼神。
彼此的秘密如同最甜美的糖果,小心翼翼地含在舌底,成了这深宅大院里,最心惊肉跳又甘之如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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