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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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峰回路转

 

江振邦那句“叫你去相你的亲!”,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江雨蝶被蜜糖包裹的心脏。

她脸上因二哥夸赞而绽放的红霞瞬间褪尽,血色全无。

捧在手里的琉璃碗,骤然变得滚烫灼人。

碗中温润的冰糖雪梨银耳羹,仿佛瞬间凝成冰坨,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他……他真的这么说?”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裂痕。

指尖紧紧攥住温热的碗壁,指节用力到泛白。

江振邦不敢看妹妹死灰般的脸色,懊恼地搓了搓后颈,声音带着点干瘪的无奈:“原话就这句……其他的都是我的……”

他想辩解自己那些天花乱坠的夸赞,是真心的,可此刻说出来苍白无力得如同讽刺。

“我……我出去透透气……”江振邦如坐针毡,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离开。

房间里的甜蜜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的死寂。

江雨蝶慢慢放下那碗让她五脏六腑都绞痛的羹汤。目光空洞地落在那靛青的瑞福斋盒子上。

谢云霆……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打开盒盖。

晶莹透亮的甘草薄荷酥安静地躺在棉纸上,散发着清冷微辛的气息。

他说,“甘草性平,薄荷清扬,此物平和”……

“平和?”她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指尖捏起一小块冰凉坚硬的糖块。

慢慢放进口中。

入口依旧是那份清冽回甘。

可这份本该“平和”的清甜,此刻却混合着她口腔里苦涩的泪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落了泪。

瞬间变成了世间最刺心的苦药。

苦得她喉咙发紧,苦得她胃部痉挛。

他送这糖……

是什么意思?

是安慰?

是撇清?

鼓励她去见别的男人?!

“谢云霆……你好……” 她哽咽着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后面的话被汹涌上来的痛苦狠狠掐断在喉咙里。

“好得很!” 她把整盒薄荷酥连同那个精巧的靛青盒子狠狠扫落在地。

啪啦!

糖块碎裂西溅,如同她此刻被碾碎的,可笑的,刚刚萌动的春。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如同狂潮,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连日高烧积压的虚弱,被这暴怒绝望的情绪冲破防线。

她眼前发黑,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单薄得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房门被无声推开。

一双柔软的、带着淡淡檀香的手,温柔而坚定地扶住了她剧烈颤抖的肩膀。

“囡囡……”母亲江太太的声音,是无法掩饰的心疼和浓重的疲惫。

她将脸色惨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小心地搂进自己温暖柔软的怀里,像小时候哄她那样,一下下轻轻拍抚着背脊。

“娘……”江雨蝶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所有的委屈、不甘、绝望瞬间爆发,死死攥紧母亲的衣襟,嚎啕大哭:

“我……我不要相亲!死也不要!他们……他们都是我不认识!我不爱他们!爹要逼死我吗?”

“傻孩子……”江太太的声音也哽咽了,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她汗湿散乱的鬓发,“哭吧。哭出来……娘在……”

待江雨蝶哭得气噎,才轻轻捧起女儿泪水纵横的小脸,看着她烧得灰败却依旧倔强的眼神,声音低柔却充满力量:

“娘知道,我的阿蝶,心气高,留过洋,学了自由自在的道理。”她用指尖轻轻拭去女儿颊边的泪珠,如同抚摸着稀世珍宝,

“可这里……终究不是伦敦呀……”她喟然长叹,声音里浸透了深深的无力与一个母亲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

“这世上,有几个闺阁女子,能由着自己性子选夫婿?”她眼圈通红,

“你爹,他是霸道,是古板。可,囡囡……”她更紧地握住女儿冰凉的手,“他心里也是悬着你啊!看着你一日日大了,看着别家闺秀都定了亲事,他急!他怕耽误了你!他挑的那些……”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语气艰涩却极其清晰:“……那些公子哥儿,纵有千般不是,家世、学识、样貌……都是爹娘仔细掂量过的。

爹图的,是这些人家里,好歹都是明白人。你嫁过去,纵使无爱,也有规矩护着,不会受太大委屈!他是用他的法子,想给你安个保你后半生安稳的窝啊!”

这番话,几乎是撕开了一个旧式母亲内心最沉重无奈的血肉,只为求得女儿的片刻谅解。

江雨蝶止住了哭,浑身冰冷。母亲的话语像一把沉重的钥匙,终于撬开了她抗拒父权背后,那点从未深思过的属于父亲的笨拙与焦虑。

原来那些冰冷庚帖上的名字背后,也藏着一个父亲试图用他理解的“万无一失”为她铺的退路……

哪怕是以牺牲她的情爱为代价。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无路可逃的绝望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无声地弥漫开来。

谢云霆的“鼓励相亲”,父亲的权威,母亲含泪的恳求……

三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里却没了光亮,只剩一片死寂的茫然和认命般的麻木。

“罢了……”声音轻得像叹息,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不就是相看人吗?第一个是谁?我去……”

次日傍晚。

江雨蝶如同一个被精心装饰的木偶。

她刻意避开了霞色和墨绿,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月白色素净旗袍,不施粉黛,只在鬓边别了一支小小的玉兰。

整个人沉静得像一潭死水,眼中无波无澜,如同履行一项极尽敷衍的仪式。

醉华楼,临窗的雅间。

江雨蝶低垂着眼睫,只看着自己交握在膝上毫无血色的指节,连门口响动都懒得抬眼。

脚步声停在桌边。

“江小姐。” 一个异常熟悉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沉稳平静,带着一丝无可挑剔的疏离与礼节。

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锤子敲在她的心上。

江雨蝶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她难以置信,猛地抬头!

目光猝然撞进那双深邃沉静如寒潭的眼眸。

正是谢云霆!

他今日穿着一身极其考究的藏青色毛呢暗格纹三件套西服,衬着雪白的法式衬衣和一条极其精致,颜色深沉如夜的宝石蓝斜纹领带。

长身玉立,气度矜贵沉稳得令人屏息。

他站在雕花窗棂透进的夕照光晕中,俊美得如同天神,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淡极有礼的弧度。

江雨蝶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然后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震惊、委屈、愤怒、茫然……

无数情绪如同熔岩般轰然喷发。

她眼前阵阵发黑,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你!”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变调的单音。

他怎么在这里?

旁边传来母亲江太太又惊又疑、小心翼翼的声音,“您是?”

谢云霆的目光极快极淡,掠过江雨蝶那张瞬间惨白如纸,满是震惊与隐痛的脸,那眼神快得抓不住任何情绪。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转向江太太,姿态儒雅而恰到好处地微微一欠身:

“江太太。”他目光坦诚温和,带着世家子弟应有的仪态,“晚辈永泰银号谢云霆。家父谢崇山,听闻夫人为令嫒择婿。晚辈前日刚接家父电令,嘱我务必前来拜会江翁与夫人,并斗胆毛遂自荐。”

他语气平稳清晰,不急不缓,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啪嗒!”

一声轻微的瓷器撞击声!

江雨蝶失手碰翻了手边的粉彩茶杯。温热的茶水瞬间泼出些许,染湿了她月白色旗袍的前襟。

她浑然不觉。

那双原本死寂无澜的杏眸,此刻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谢云霆那张带着从容淡笑的俊脸上。

毛遂自荐?!

父亲呢?

母亲呢?

那些庚帖呢?

眼前,只有这个亲手递给她薄荷酥、让她心动又亲手让她心碎的男人,如同天神降临般出现在相亲席上。

一本正经地毛遂自荐!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无法言喻的酸涩狂喜,如同最激烈的浪潮,轰然掀翻了她刚刚建起的“绝望堡垒”。

那碗苦透心脾的冰糖雪梨羹,那块让她泪流满面的甘草薄荷酥……

此刻似乎都化作了眼前这匪夷所思一幕辛辣无比的注脚。

夕照的金晖穿透轩窗,将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令人眩晕的光晕。

江雨蝶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被茶水洇湿的衣料,那一片濡湿的凉意紧贴着肌肤,如同这场措手不及、将她的世界彻底颠倒的相亲。

窗外的秦淮河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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