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王府精致的庭院,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一派宁静祥和。
可他胸中的景象,却是血海滔天,怒浪翻滚。
给李善德一块令牌?
不够!
这远远不够!
这不过是开胃的小菜,是递给那帮尸位素餐的老东西们的一封战书!
他要的,是战争!
是一场让他李俶一个人,掀翻整个朝堂的战争!
杨钊!
韦见素!
还有那些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摇尾乞怜的走狗!
你们以为联合起来,就能让我李俶束手无策?
以为用一个“国库空虚”、“军备紧张”的借口,就能把我这个广平王,把我父王这个太子,当成一个屁给放了?
好啊。
真是好得很!
你们不是觉得我派的差事是烫手山芋吗?
你们不是觉得给圣人祝寿的荔枝,是催命符吗?
我偏要办!
我不仅要办,我还要办得风风光光,办得举世瞩目!
但这个功劳,我李俶不屑于要!
我要让你们这群混账东西,亲手把这个天大的功劳,送到一个你们连正眼都瞧不起的九品小官手上!
我要看着你们,对着李善德那张诚惶诚恐的脸,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把钱粮、官马、人力,一样一样地交出来!
那种滋味……
李俶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那一定比用鞭子抽在他们脸上,还要让他们痛苦百倍!
诛心!
他要的就是诛心!
可是,光是这样羞辱他们,还是不够解恨!
这股火,这股被轻视、被愚弄、被当成傻子一样糊弄的滔天怒火,还堵在他的胸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必须发泄出去!
必须让那个高高在上,坐拥天下,却昏聩到被一群奸佞小人蒙蔽了双眼的老人,也尝尝这股火的滋味!
“来人!”
李俶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厉声喝道。
门外的内侍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殿下有何吩咐?”
“备轿!入宫!”
西个字,从李俶的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和尖利。
内侍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一顶八人抬的亲王大轿,稳稳地停在了书房外的院子里。
李俶大步流星地走出去,衣袍带起的风,都是夹着刀子。
府里的下人们远远看见,无不噤若寒蝉,纷纷跪伏于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一言不发地钻进轿子。
轿帘垂下的瞬间,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彻底隔绝。
轿厢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的银质香炉里,燃着顶级的龙涎香,空气中弥漫着静心凝神的气味。
然而,这奢华与静谧,却丝毫无法平息李俶内心的狂暴。
“起轿!”
随着外面内侍的一声高喝,轿子被平稳地抬起,不疾不徐地向着王府大门而去。
李俶闭上眼睛,靠在柔软的锦缎靠垫上,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虬龙。
给李善德令牌,只是第一步。
那是打给狗看的。
他现在要做的,是去打主人!
他要去兴庆宫!
他要去见那个被歌舞和美人泡软了骨头,泡昏了头脑的皇祖父!
他要亲口告诉他!
——你的万寿盛典,办不成了!
——你最宠信的贵妃娘娘,想在生辰之日吃上几颗来自岭南的荔枝鲜?
做梦!
——为什么?
——因为你的好左相,你倚为国之栋梁的杨钊,他不同意!
——因为你的满朝文武,那些吃着你给的俸禄,享受着你赐予的荣华富贵的股肱之臣,他们集体罢工了!
他们不想让你高兴!
他们不想让你宠爱的妃子如愿!
他们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这个皇帝,老了!
不管用了!
你说话,己经没人听了!
他们就是在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地抽你的老脸!
李俶可以想象得到,当他把这些话,用最平静,也最诛心的语气,在兴庆宫的大殿上说出来时,李隆基的脸色会是何等的“精彩”。
他会先是震惊,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会是雷霆之怒!
他会暴跳如雷,会摔东西,会大声咆哮,会像一头被挑衅了权威的年迈雄狮,发出徒劳的怒吼!
尤其,如果那时候,杨玉环那个女人也在场……
一想到那个画面,李俶就感到病态的、扭曲的快意,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
他要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让那个沉迷于“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的皇帝,亲眼看看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江山,早己被他自己亲手挑选的蛀虫,啃食得千疮百孔!
让他最心爱的女人,亲眼看着他颜面扫地,威严尽失!
这,才是真正的羞辱!
这,才是对他这些年昏聩无能,宠信奸佞的最好报复!
轿子平稳地行驶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
街道两旁的喧嚣,透过厚厚的轿帘,隐隐约约地传进来。
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说笑声,孩童的嬉闹声……
这人间烟火的鼎盛,这大唐盛世的繁华,此刻在李俶听来,却无比的讽刺。
繁华?
不过是建立在沙滩上的楼阁!
盛世?
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再过几年,当安禄山那个杂种的铁蹄踏破潼关,当马嵬坡的泥土染上贵妃的鲜血,这一切的繁华与喧嚣,都将化为飞灰,化为泡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此刻还安然坐在皇宫里,享受着无上尊荣的皇帝!
是他的纵容,养肥了杨家满门的豺狼!
是他的昏聩,给了李林甫、杨国忠之流祸乱朝纲的机会!
是他的自大,让他对边疆的危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你们不是不把我李俶放在眼里吗?
你们不是觉得我父王这个太子,软弱可欺吗?
你们不是觉得,这大唐江山,是你们这些奸臣贼子的囊中之物吗?
等着吧!
都给我等着!
我李俶要办的事,从来没有办不成的!
你们不听我的话,我就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们跪下来求我!
让你们哭着喊着,把钱,把人,把你们侵吞的一切,都给我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李俶猛地睁开眼。
他的双眸之中,再无半点平日的温润儒雅,只剩下两簇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那里面是毁天灭地的愤怒,是彻骨的冰冷,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和疯狂!
此时,皇宫的侍卫欲阻拦。
入宫的轿夫说道:“是殿下。”
“殿下?”
拦轿子的内侍,战战兢兢地问道。
“滚!”
李俶的声音从轿内传出,只有一个字,却是裹挟着冰渣的寒风,刺得人骨头生疼。
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到一边,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径首让出通路。
轿夫们也噤若寒蝉,脚下愈发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再惊扰了轿子里那位不知为何暴怒的亲王。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很冲动,很鲁莽,完全不符合一个储君之子该有的沉稳。
甚至可以说,是疯了。
可那又如何?
忍?
他己经忍了太久了!
从他懂事起,父王就教他要隐忍,要藏拙,要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他们的身份太尴尬。
他是太子的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
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皇祖父,春秋鼎盛,猜忌心又重。
太子之位,本就是风口浪尖。
皇太孙,更是刀山火海。
所以他忍。
看着李林甫专权,看着杨国忠崛起,看着朝政一天天败坏,他忍。
看着父王被那些奸佞小人一次次构陷,一次次在皇祖父面前卑微得如同尘埃,他忍。
看着那些忠良之士,一个个被排挤,被贬谪,甚至被投入大理寺的天牢,家破人亡,他还是忍!
他以为,只要忍到皇祖父百年之后,只要父王能顺利登基,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可是他错了!
大错特错!
这群豺狼,根本不会给你忍耐的机会!
他们的贪婪,他们的野心,就像无底的深渊,永远也填不满!
今天,他们敢因为一个荔枝的差事,就联合起来给他这个广平王没脸!
明天,他们就敢罗织罪名,把他父王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
后天,他们是不是就敢黄袍加身,改朝换代了?!
退?
他己经无路可退!
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忍了!
既然你们想玩,那我就陪你们玩到底!
不就是掀桌子吗?
谁不会!
我李俶,今天就把这桌子给你们掀了!
我倒要看看,这满地狼藉,最后到底是谁来收拾!
李俶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但胸中的那团火,却烧得更旺,更烈。
那不再是失控的狂怒,而是被压缩到了极致,即将化为实体,摧毁一切的能量。
他的目光穿透了轿帘,看到了不远处那巍峨耸立的宫墙。
兴庆宫……
李隆基……
杨玉环……
杨钊……
一张张虚伪、贪婪、愚蠢的脸,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冰冷、残酷,却又带着无尽快意的笑容。
轿子缓缓停下。
“殿下,兴庆宫到了。”
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轿外响起。
李俶没有立刻动作。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袍,抚平了袖口上每褶皱。
他用指腹,轻轻擦去手背上的血迹。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不是为了平复心情,而是为了将所有的疯狂与杀意,都收敛进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
再掀开轿帘时,他又是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广平王。
只是,若有人仔细去看他的眼睛,便会发现,他的目光太平静,平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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