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术,制衡之道。
李俶的心里一片冰凉。
祖父很享受这种,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他不在乎谁对谁错,他只在乎谁能给他带来更多的钱,谁能更好地巩固他的权力。
这场争吵,恐怕还要持续很久。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殿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唱喏,尖细的嗓音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建宁郡王,李倓到——!”
刹那间,整个含元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正在哭诉的李林甫,声音戛然而止,跪在地上的姿势显得无比僵硬。
正在怒骂的杨国忠,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张开的嘴巴忘了合上。
所有争吵的,附和的,看热闹的官员,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齐刷刷地转过头,望向大殿门口。
无数道目光,或惊愕,或疑惑,或审视,或忌惮,全部聚焦在了那个缓缓走进来的身影上。
李俶也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李倓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并未穿朝服。他步履从容,神态自若,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刚从一场春日宴席中走出来的闲适笑意。
他与这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朝堂,显得格格不入。
也正是这种格格不入,让他的出现,充满了诡异的冲击力。
他来干什么?
一个不管事的闲散郡王,一个沉迷于诗词歌赋的皇孙,在这样一个宰相决裂、朝堂动荡的敏感时刻,他为什么会来?是谁让他来的?
空气,凝固了。
那场势如水火的争斗,就这么被一个不该出现的人,轻描淡写地,打断了。
跪在地上的李林甫和杨国忠,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忘了起身,也忘了继续他们的攻讦。他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钉在李倓身上。
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了最不该出现的时刻。
这本身,就是一桩天大的怪事。
龙椅之上,一首闭目养神,任由底下两派吵得天翻地覆的李隆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眸子,此刻却带着深深的倦怠和不耐。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殿门口那个闲庭信步的皇孙身上时,那丝倦怠瞬间被奇异的光彩所取代。
他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一个被顽童吵得头痛欲裂的老人,终于看到了能管住这群顽童的救星。
“哈哈哈……”
李隆基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寂。他没有理会刚刚走进来的李倓,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去。
他的目光,越过了底下跪着的文武百官,越过了那两个剑拔弩张的宰相,精准地落在了站在一旁,一首冷眼旁观的另一个皇孙身上。
广平王,李俶。
李俶心中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皇孙儿。”
李隆基的声音带着一种亲昵的、不容置疑的口吻。他招了招手,不是对刚进殿的李倓,而是对李俶。
“过来,到皇爷爷身边来。”
什么?
李俶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满朝文武,包括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李林甫和杨国忠,全都懵了。
圣人这是……什么意思?
叫广平王过去?
在这样的场合,叫广平王到御座之旁?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从李倓身上,转移到了李俶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比刚才更加震惊,更加不可思议,带着探寻、揣测、惊骇,要将李俶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李俶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僵硬。他能感觉到背后百官的视线如同实质的芒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看了一眼自己父亲的位置;
——太子李亨今日并未上朝。
他又看了一眼刚刚进殿,同样面带诧异的弟弟李倓。
最后,他的目光不得不回到龙椅之上。
皇祖父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和蔼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微笑。
“怎么?还要皇爷爷请你吗?” 李隆基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其中己经带上了不悦。
李俶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那高高的丹陛。
每一步!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咚,咚,咚……
含元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皇孙,即将走上皇帝的御座。这在大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
终于,李俶走到了龙椅旁边。
“坐。”
李隆基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那宽大的龙椅,足以容纳两个人。
李俶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孙臣不敢”,但迎上皇祖父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睛,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现在任何的推辞,都只会惹来皇祖父更大的不快。
在满朝文武震撼目光中,在李林甫和杨国忠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大唐的皇太孙,广平王李俶,缓缓地、僵硬地,在龙椅的边缘,坐了下来。
丝滑的龙袍触感,御座上冰冷的玉石扶手,以及那俯瞰众生的、令人晕眩的高度,一瞬间涌入李俶的感官。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屁股下面不是御座,而是烧红的烙铁。
疯了!
皇祖父一定是疯了!
整个朝堂也快疯了!
跪在地上的李林甫,此刻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几十年,也从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之举!
圣人这是……这是要做什么?
他身旁的杨国忠,同样一脸的呆滞。他刚刚还在为如何把李林甫彻底踩死而绞尽脑汁,可眼前这一幕,瞬间打乱了他所有的盘算。
广平王……坐上了龙椅?
那太子呢?把太子李亨置于何地?
无数的念头在百官的脑海中翻腾,汇成了一片惊涛骇浪。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所有人的心中蔓延开来。
圣人……莫非有易储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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