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
郑平安是脱口而出。
问完他就后悔了。
在靖安司面前,问“为什么”是最愚蠢的行为。
果然,卢奂的脸上露出轻蔑。
“因为你合适。”
他淡淡地说道,“你出身荥阳郑氏旁支,虽被出族,但那层皮还在。长安城里,谁都知道你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整日斗鸡走狗,流连花丛。这样的人,最不容易引起杨国忠的警惕。”
“再者……”
卢奂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卷宗谱上,“……我们知道你想要什么。”
郑平安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感觉自己在卢奂面前,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欲望,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羞辱。
他想拒绝。
他想把这个叫卢奂的家伙和他那要命的“差事”一起扔出自己的府门。
理智告诉他,这是个陷阱,一个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陷阱。
李林甫和杨国忠这两头猛虎相争,他这样一只小小的狐狸凑上去,只会被撕成碎片。
可是……
可是卢奂接下来说的话,却像一道魔咒,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防线。
“办成此事。左相,会亲自修书一封给荥阳的郑氏宗长。他会告诉他们,你郑平安,为国锄奸,立下不世之功。你父亲当年的过失,早己瑕不掩瑜。”
卢奂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在郑平安的耳中,如同天籁。
“左相大人会担保,让你,重归宗谱。”
“让你这一支,堂堂正正地,回到五姓七望的行列之中。”
重归宗谱……
回到五姓七望……
这八个字,像八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郑平安的心上。
他又看到了父亲临终前那双充满不甘和期盼的眼睛。
他又听到了那些所谓的亲族,在背后用鄙夷和嘲讽的语气,称呼他们为“被赶出家门的丧家之犬”。
他又闻到了那卷宗谱上的墨香和家族荣耀。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亲手洗刷掉父亲和他自己身上的污点,能让“郑平安”这个名字,重新被刻上那金色的脉络。
这是他毕生的执念,是他活着的唯一目标。
而现在,这个机会,这个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就这么血淋淋、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代价,是他的命。
值得吗?
用一条可能随时都会丢掉的贱命,去换取家族百年的荣耀,去实现父亲一生的遗愿。
值得吗?
郑平安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他死死地盯着卢奂,是要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哪怕一毫的虚假和欺骗。
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卢奂的脸,就像一张完美的面具,无懈可击。
如果能够回到郑氏!
自然值得!
“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没有选择。”
“你可以选择不信,然后继续做你的丧家之犬,抱着你那卷废纸一样的宗谱,首到老死。或者,你可以选择赌一把。”
“赌?”
“拿我的命去赌?”
“你的命,很值钱吗?”
卢奂反问,语气里带着冰冷的嘲弄。
“一个被家族除名的闲人,你的命,在长安城里,比一只蚂蚁贵重不了多少。但现在,左相大人给了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这条命,变得比金子还贵重的机会。”
“要么,像条狗一样默默无闻地死。”
“要么,去搏一个青史留名,光宗耀祖。”
卢奂站起身,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放在了桌案上,推到郑平安的面前。
“这是你要找的第一个人。他是杨国忠安插在户部的一个钱袋子。从他身上,你可以撕开一道口子。”
郑平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条,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
放下,又抬起。
理智与欲望,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交战。
一边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一边是云端之上,无上荣光。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和郑平安那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
终于,他伸出手,用两根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指,夹起了那张薄薄的纸条。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也决定了他未来的命运。
看到他拿起纸条,卢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明智的选择。”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里。
书房里,又恢复了死的寂静。
郑平安呆呆地坐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咔咔作响。
许久,他缓缓地松开手,将那张纸条摊开。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官职。
他看着那个名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恐惧,有兴奋,有决绝,还有……
疯狂。
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宗谱前。
他伸出手,用那张写着名字的纸条,轻轻地,却又无比郑重地,擦拭着“郑休”那个名字旁边的灰尘。
“爹。”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颤抖。
“你看到了吗?”
“儿子……要回家了。”
他笑了。
终于看到了通往五姓七望的阶梯。
哪怕那阶梯,是由白骨和鲜血铺就的。
广平王府,书房。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唯有书房窗格透出的烛光。
李俶端坐在书案后,面沉如水。
他面前,并非如山的奏折,也非翰墨淋漓的诗篇,而是五封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公文。
每一封,都来自大唐中枢的要害衙门,每一封的封皮上,都烙着刺眼的官印。
山雨欲来的压抑。
侍立在一旁的内官高福,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生怕惹来狂风骤雨。
李俶的目光,落在那最上面的一封上。
来自礼部。
他没有立刻拆开,己经预知了里面的内容。
李隆基筹备万国大宴。
为了彰显大唐国威,也是为了向天下宣告,李隆基,当今圣贤。
李隆基给了李俶圣旨,让他操办万国来朝的盛会。
可圣旨到了下面,却是泥牛入海。
他抬起眼,看向高福。
高福心头一颤,连忙躬身,双手捧起那封来自礼部的公文,用一把小巧的银刀,小心翼翼地裁开封口,将里面的信笺取出,呈了上去。
李俶接过,展开。
礼部尚书亲笔所书,字迹圆润,一派雍容气度。
通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先是盛赞了广平王殿下心怀社稷,高瞻远瞩,而后便话锋一转,开始哭起了穷。
说什么战乱之后,百废待兴,礼部诸般仪典用度早己捉襟见肘,实在无力再承担万国大宴这等浩大开销。
又说什么如今西海初定,人心思安,不宜大操大办,以免劳民伤财,惹人非议。
最后,还“恳请”殿谅下官们的苦衷,将此事暂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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