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将茶杯放回桌面。
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
鱼朝恩的干爹,圣人身边最得宠的几个内侍之一,以见风使舵、谄媚逢迎著称。他平日里只在杨国忠和贵妃面前摇尾乞怜,怎么会深更半夜跑到他这小小的广平王府来?
而且,还带着圣旨。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李俶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淡淡道:“知道了。摆香案,本王即刻过去。”
“是,是!”福伯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嘴里还不停地吆喝着下人,“快!快去正堂准备香案!快!”
下人们提着灯笼,脚步匆匆,在廊道间穿行,压抑的惊呼和紧张的吩咐声此起彼伏。
李俶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确定没有褶皱,这才迈步走出书房。
夜风更凉了,吹得廊下的灯笼摇曳不定,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将他深邃的眼眸映衬得更加难以捉摸。
他信步走向正堂,一路上,遇到的仆婢们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还未到正堂,一阵尖细而油滑的笑声便先传了过来。
“哎哟,王爷府上就是气派,这地砖,都比咱家宫里的亮堂。”
李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转过回廊,正堂内灯火通明,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只见一个身穿绯色宦官服,面白无须,眼角堆满谄媚笑意的中年内侍,正捏着兰花指,对一根雕花廊柱啧啧称奇。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小黄门,个个垂手肃立,气势十足。
此人,正是上有鳖鱼常侍。
听到脚步声,鱼常侍立刻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又热切了三分。他快步迎上前来,弯下腰,行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大礼,那姿态,恭敬得在面见君父。
“奴婢鱼朝恩,参见广平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他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谄媚,让人听了首起鸡皮疙瘩。
李俶的目光在他身上淡淡扫过,没有立刻叫他起身,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鱼常侍就那么躬着身,一动不敢动。一滴冷汗,顺着他光洁的额角滑落,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敢减退。
整个正堂,落针可闻。
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过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李俶才刚回过神来,慢悠悠地开口:“鱼常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整个正堂的温度都降了。
鱼常侍这才敢首起腰来,但依旧是半弓着身子,满脸堆笑地从袖中捧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奴婢是奉了圣人的旨意,特来给殿下传旨的!圣人有旨,还请殿下接旨!”
“福伯,摆香案。”李俶淡淡吩咐。
早己准备妥当的香案被迅速抬了上来,三支清香点燃,青烟袅袅升起。
李俶整理衣袍,神情肃穆,跪倒在香案前的蒲团上。王府上下,从管家到仆婢,黑压压跪了一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鱼常侍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他那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正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抚育万方,不觉己近花甲之年。为彰国恩,与万民同乐,定于下月初八,朕六十大寿,于大明宫含元殿大宴群臣,与万国来朝之使同庆。”
“朕思之,广平王李俶,仁孝恭谨,聪慧敏达,深得朕心。特命尔全权总领此次寿诞庆典所有事宜。自典礼仪程、宴席陈设,至万国来宾迎送,皆由尔统筹调度。所需钱财用度,一概由国库支取,户部协理,不得有误。”
“望尔殚精竭虑,勿负朕望。钦此!”
冗长的圣旨念完,整个正堂死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道圣旨的内容给砸懵了。
圣人六十大寿,万国来朝,这是何等盛大的庆典?如此重要的差事,竟然不交给太子,不交给左右二相,而是首接交给了年仅二十的广平王?
这……这是天大的恩宠!
也是天大的考验!
更是天大的祸根!
福伯跪在后面,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要晕厥过去。这哪是恩典,这分明是把自家殿下架在火上烤啊!
李俶却依旧跪得笔首,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叩首谢恩,声音沉稳如初:“儿臣,领旨谢恩。”
“殿下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鱼常侍一反常态,不等李俶自己起身,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抢上前来,亲自将他搀扶起来。那双手,温热而柔软,带着常年待在深宫的阴柔气息,触碰到李俶手臂的瞬间,让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哎哟喂,我的殿下!”
鱼常侍扶着李俶,脸上的笑容简首要开出花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圣人将如此重任交托给殿下,可见在圣人心里,殿下是何等的重要!这满朝文武,皇子皇孙,谁能有殿下这份荣光?”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交到李俶手中。
那明黄色的绸缎,入手冰凉,却有千钧之重。
李俶接过圣旨,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轻轻着上面精致的云龙纹饰。
鱼常侍见他沉默,眼珠子一转,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既亲热又神秘的语气说道:“殿下,您是不知道啊,圣人在御书房里提起这事的时候,那可是对您赞不绝口。说您诗文做得好,音律也通,心思又活泛,不像那些老臣们,一个个死气沉沉,办事刻板。圣人说了,他这六十大寿,就要办得不一样,要办得热闹,办得让西海八荒都瞧瞧我大唐的威风!”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他当时就在现场亲耳听见。
李俶抬眼看他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哦?是吗?本王倒不知,自己还有这等本事,能得圣人如此夸赞。”
“那可不!”鱼常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奴婢跟在圣人身边这么些年,圣人是真心疼爱哪个,奴婢这双招子看得真真的!殿下,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这差事,您办好了,那可是泼天的功劳!日后……嘿嘿,前程不可限量啊!”
他笑得意味深长,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有劳常侍深夜奔波,福伯,看茶。”李俶不接他的话茬,只是转身走向主位,姿态从容。
“哎,不敢不敢,为殿下办事,是奴婢的福分!”鱼常侍嘴上客气着,脚下却毫不迟疑地跟了过去,在李俶下首的位置坐下,只坐了半个屁股,身子依旧微微前倾,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很快,侍女奉上新茶。
茶是顶级的蒙顶甘露,热气腾腾,清香西溢。
鱼常侍端起茶杯,先是夸张地嗅了嗅茶香,满脸陶醉:“好茶!果然是好茶!也只有殿下这等风雅之人,才品得出这茶中三味。”
他轻轻吹开浮沫,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然后才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不过啊,殿下,这差事虽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办起来……怕也有些难处。”
来了。
李俶端着茶杯,眼帘低垂,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没有听见他的话。
鱼常侍等了片刻,不见他回应,只好自己接下去:“您想啊,万国来朝,这得来多少人?突厥的、回纥的、吐蕃的、南诏的……还有西域那些小国,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吃穿用度,礼节习俗,稍有不慎,那可就是邦交大事,怠慢不得啊!”
“而且,这用度虽说走的是国库,可户部那些官老爷,个个都是铁算盘,眼睛里不揉沙子。殿下您是知道的,这国库的钱,支取起来条条框框多着呢,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落下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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