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
模糊的视线中，一个晃动的身影在他上方若隐若现。那身影带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正焦急地对他喊着什么。她的声音被耳鸣盖过，断断续续，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是……黛西？不……艾米？
里昂的意识依旧混沌，缺氧的大脑让他产生了幻觉。他虚弱地伸出手，指尖颤抖，想抓住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幻影。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嗬嗬”声，像垂死之人的呻吟。
“喂！喂！你醒醒！！”那个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他不理解的急切，终于穿透了嗡鸣，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
不是黛西，也不是艾米……是……那个今早才离开的女孩？
随着新鲜空气的不断涌入，他混沌的意识如同被冷水泼过，开始极其缓慢地回笼。他眨了眨模糊的眼睛，终于稍微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诊所靠近门口的窗户被砸得粉碎，玻璃碴散落一地，冰冷的夜风正从破口处呼啸着灌进来；自己正躺在靠近门口的地板上，旁边是那个翻倒的金属盆，里面的炭火大部分己经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光和呛人的烟灰；
而那个女孩，正跪在他身边，狼狈得像刚从地狱爬出。她的银发被汗水和血污沾湿，黏在两颊，脸上混杂着泪水、污泥和几道暗红的血痕。她的外套破了好几处，露出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烫伤和淤青。她的眼神惊魂未定，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愤怒和庆幸的复杂情绪，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却仍在挣扎的小兽。
他……自杀失败了。而救了他的人……是她？
这个认知瞬间淹没了他。没有丝毫被拯救的庆幸，只有一种计划被打断的茫然、功败垂成的恼怒，以及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无地自容的羞耻。他想死，想逃离这个肮脏、残酷的世界，可现在，他却被硬生生拽了回来。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但这一切情绪，很快就被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彻底的虚弱所取代。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孩看到他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
她先是脱力般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随即，一股混合着后怕、愤怒和委屈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爆发。她猛地扑向里昂，伸出没什么力气的小拳头，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每一下都像是发泄着她刚刚经历的恐怖。
“你为什么要这样？！混蛋！你想死吗？！你真的想死是不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里昂的西装上。
里昂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捶打，眼神空洞，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她的拳头软绵绵的，打在他身上毫无痛感，却像一记记重锤，敲在他早己麻木的心上。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力气回应。他的世界只剩炭火熄灭后的灰烬，和那无尽的疲惫。
露西哭了许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泪水和污泥混在一起，留下一道道脏痕。她看着地上死尸般的里昂，咬了咬牙，带着哭腔低声说：“我……我被追杀……那些混蛋想把我拆了卖掉……我没地方去了……只能回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害怕被拒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走投无路……吗？
里昂的眼神微微一颤，空洞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他想起自己十七岁时，站在被查封的诊所前，一无所有，身后是废墟，前方是迷雾。那种绝望，他太熟悉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像砂纸，连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
诊所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夜风呼啸和远处的霓虹低鸣。炭火的最后一点红光彻底熄灭，黑暗重新笼罩了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昂的视线模糊，意识像断续的信号，忽明忽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的余光似乎瞥见了女孩手臂和脸上的伤口。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点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处理……伤口……”
这几个字如同最后一点摇曳的烛火，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说完，里昂的头彻底歪向一旁，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露西神情呆滞地看着他，颤抖着用手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有气！
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她深深地松了口气，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泥和血痕，一道道地往下淌。
那沙哑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却像魔咒一样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盘旋。
处理伤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被玻璃划开的口子，还在渗着血珠，全身上下因为逃亡累积的疲惫和内伤，没有一处不疼。
这个混蛋……自己都要死了，还想着别人的伤？
一股更加复杂的情绪——混杂着荒谬、愤怒，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感——涌了上来。她狠狠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试图擦掉泪水和污秽，却只让脸蛋更显狼狈。
她挣扎着站起身，环顾这个如同被洗劫过的、弥漫着烟灰和血腥气味的破败空间。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一瓶打翻的消毒水和几块散落的、看似还算干净的破布上。
生存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她踉跄着走过去，捡起布块，拧开消毒水瓶盖——所幸还有小半瓶。她咬着牙，先是粗暴地处理了自己手臂上最显眼的伤口，消毒水浸入皮肉的刺痛让她浑身一颤，几乎再次下去。
然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调转，投向躺在地上动都不动的雷诺医生。后者的脸色灰败，那身本该笔挺的西装此刻皱巴巴地沾满了灰尘。
犹豫了很久，仿佛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她最终还是挪了过去，蹲下身，用沾了消毒水的破布，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泄愤的力道，擦拭掉他脸上和脖颈处的烟灰。他的皮肤冰冷得吓人，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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