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里昂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动作更加……机械了。他给时不时进来的患者看病，在空无一人的诊所里走动，擦拭落满灰尘的工具台，将散乱的义体零件归位，甚至拿起拖把，将地板来回拖了两遍，尽管扬起的灰尘让空气更加混浊，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阳光透过蒙着厚污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惨淡、无力的光斑。窗外世界的喧嚣依旧——、街角小贩沙哑的叫卖、远处工厂永不停歇的的噪音……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或者说，像是另一个维度传来的杂音，与他内心那片死寂的、冰封的荒原格格不入。
他不再去想那个银发女孩了，那个昨天还蜷缩在沙发上的、受惊小兽一样的银发女孩，尽管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想走的意图那么明显，几乎写在了脸上。所以，他按照自己的“道义”，在她醒来前，留下了他认为“足够”的物资，然后离开了诊所，在冰冷的晨风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
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他想。一个短暂的、意外的交集，仅此而己。
她走了，就像所有那些曾经短暂地、或深或浅地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一样，最终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空荡荡的沙发，那里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她存在过的痕迹。
这样最好。他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说。这样，他就可以不被打扰，不带任何牵挂地，完成他最后的计划了。
夜幕，如同缓慢降下的、吸满浓墨的厚重帷幕，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吞噬了凤凰城的最后一丝光亮。里昂站在诊所一楼的中央，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狭小、破败、却承载了他大半生痛苦与极其短暂幸福的地方。候诊室还放着艾米那株盆栽，接待室角落里似乎还萦绕着黛西曾经的气息……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他走到门口，拉上门，仔细检查门锁是否锁好。他又走到窗边，将所有的窗帘都仔细拉严，所有缝隙都用破布条堵死，确保没有一丝缝隙。
黑暗，如同有实质的液体，迅速笼罩了整个诊所，只有工作台上那盏老旧的台灯还固执地亮着，散发出昏黄、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光芒。
走上二楼，在卧室里，他打开衣柜，又翻出了那套洗净晒干的西装。布料的边缘明显带着岁月的痕迹。深黑色，带着极细微的同色系暗纹，剪裁得体，是许多年前，黛西硬拉着他去一家还算体面的成衣店买的。
“你穿这个最好看，”黛西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带着她特有的、混合着狡黠和温柔的笑意，像阳光下跳跃的音符，“真的，里昂，像个…嗯…正经人！嘿嘿~”青葱般的手指划过领子，将上面的折起轻轻抚平。
黛西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叉腰，看着里昂的样子，一边的嘴角，满意地点点头。“简首完美，不像你平时那样，总像刚从哪个垃圾堆里爬出来似的。”
那是他们刚结婚不久，为了去参加一个他觉得无聊透顶的社区晚宴，他被她强迫换上这身衣服时，她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说的悄悄话。那时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里昂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布料，冰凉而光滑的触感让他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脱下身上那件沾满油污、汗渍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旧夹克和T恤，如同执行一项庄严的仪式般，一丝不苟地将衬衫、西裤、外套依次穿上。
衬衫的领子有些硬，硌得脖子不太舒服。他拿起那条同样是深色的领带，对着镜子，笨拙地、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打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镜子里映出一个人影——头发灰白得如同冬雪，面容憔悴布满皱纹，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只有身上那套笔挺的西装，还在徒劳地维持着某种“正经”的假象。他扯了扯嘴角，试图模仿一个微笑，却只让脸上的肌肉更加僵硬。
最后的准备己经就绪。
他走下楼，从角落里拿出前一天买回来的那袋沉甸甸的碳块，以及一个底部布满锈迹、边缘有些变形的金属盆。他将那些黑色的、棱角分明的碳块，一块一块，小心翼翼地码放在盆里，动作平静得像是在后院准备一次普通的家庭烧烤，而不是在布置自己的死亡现场。
他有无数种更迅速、更“赛博”的方式去了结自己——一颗高能炸药，一针强效神经毒素……但他没有选择那些。或许是潜意识里，他觉得这种缓慢的、在看似温暖的沉睡中逐渐窒息的过程，才更符合他这漫长而痛苦的一生——在无声的绝望中，被黑暗一点点、温柔地吞噬。
他将碳盆放在诊疗室中央，那里离他坐着的位置不远不近。他划燃一根火柴，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很快，木炭开始稳定地燃烧，发出微弱的光和令人安心的热量，也开始无声无息地释放出那位无色无味的死亡使者。
里昂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缓缓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将疲惫的头靠在墙上，仿佛终于卸下了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重担，将自己完全交给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温暖而致命的黑暗。
等待。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也逐渐模糊。
随着时间的推移，密闭诊所里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沉闷。一丝若有若无的眩晕感悄然袭来，像喝了存放过久的劣质合成酒精，不猛烈，却持续不断。紧接着是轻微的头痛，太阳穴如同有脉搏般，突突地跳动着，耳边响起一阵细微的、如同高频电流般的嗡鸣。
身体逐渐感到一种异样的温暖，甚至有些燥热，像发烧前的感觉。西肢开始变得沉重、麻木，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困难，胸口发闷，像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扼住了他的喉咙，每一次吸气都需要更费力一些，而呼出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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