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琳琅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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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琳琅传6

 

雍正元年五月初八,寅时三刻,景仁宫的铜漏刚滴完第三壶水。我对着鎏金铜镜簪步摇,鎏金凤凰的尾羽扫过耳垂,红宝石眼珠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像极了西阿哥昨夜看我时的眼神。夏荷捧着朝珠进来,串珠上的东珠颗颗,却是太后今早让人送来的,每颗珠子里都嵌着极小的"寿"字,像是警示。

"小主,该去乾清宫请安了。"夏荷的声音里带着忐忑,她昨夜亲眼看见我将玫瑰露倒进炭盆,此刻盯着我腕间镯子,像盯着颗随时会爆的雷。我摸了摸镯子内侧的"忍"字,指尖触到新刻的划痕——那是我用金钗银线刻的"刃"字,与"忍"字交叠,像把藏在鞘中的刀。

乾清宫的早朝比往日肃穆,太子缺席,西阿哥代掌印信,坐在御座下首的须弥座上,玄色朝服上的蟒纹比寻常多了条,明黄绦带系着的正是那枚铜钱玉佩。我跟着众妃嫔行礼时,瞥见他指尖转动玉佩,目光在我鬓间的鎏金步摇上顿了顿,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钮祜禄贵人,"太后拨着翡翠念珠,目光扫过我腕间镯子,"哀家听说你通晓账册,如今盐引案尚未了结,你便留在乾清宫,协助西阿哥办差吧。"这话听似恩宠,却让殿内诸妃皆倒吸凉气——后宫女子参与前朝事务,本是大忌。

西阿哥叩首领命时,我看见他靴底的"禛"字暗纹与我鞋面上的缠枝莲纹交叠,像幅暗藏玄机的画。退至偏殿时,他忽然伸手替我扶正步摇,指尖擦过我耳后肌肤:"这步摇配你,倒比莞宁戴时顺眼些。"

我浑身发紧,想起这步摇原是莞宁的嫁妆,去年她生辰时曾戴着它在花园里赏花,那时我躲在假山后,听她对周砚秋说"等我成了太子妃,便把妹妹许给你做通房"。此刻西阿哥的话,像把刀,剜开我记忆里的疤。

"谢西爷抬爱,"我垂眸避开他目光,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镯子与他的铜钱玉佩同框,"只是这步摇的红宝石,倒与西爷玉佩上的血痕相得益彰。"

西阿哥轻笑出声,指尖忽然扣住我手腕,按在廊柱上。他身上的沉水香混着晨间露水,比昨夜在景仁宫时更浓:"你果然聪明,竟能从铜钱铸期查到本宫头上。"他指腹着我腕间"忍"字,声音低得只有我们能听见,"可你知道么?康熙五十八年那批铜钱,铸模上刻的可是你阿玛的名字。"

这话如惊雷劈顶,我猛地抬头望他,却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里带着怜悯:"你以为阿玛是因盐引案被构陷?实则是有人想借他的手,毁掉那批私铸铜钱的证据。"他松开手,从袖中取出枚铜钱,背面赫然刻着"钮祜禄氏监造"。

我攥紧铜钱,指甲刺破掌心。前世阿玛入狱时,曾托人带出句话:"铸钱成错,百死莫赎。"我一首以为是指盐引,原来竟是私铸铜钱!西阿哥望着我惨白的脸,忽然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不信,但真相往往比谣言更刺骨。"

偏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李德全捧着茶盘进来。西阿哥接过茶盏,却递给我:"尝尝,这是本宫让人从江南运来的碧螺春,比玫瑰露更合你口味。"茶盏触到唇边时,我闻见熟悉的苦香——是夹竹桃混着甘草的味道,与昨夜的玫瑰露如出一辙。

"谢西爷,"我将茶盏搁在案上,指尖在盏底刻了道痕,"只是奴婢如今喝不惯浓茶,怕误了办差。"西阿哥挑眉,目光落在我指尖:"随你。去把太子府查抄的账册搬来,本宫要你逐笔核对。"

账册堆在紫檀木案上,足有半人高。我翻开第一本,入目便是阿玛的字迹,却在"盐引"二字旁看见西阿哥的朱批:"此处有误,着重新勘合。"笔迹力透纸背,将"误"字戳出破洞。夏荷替我磨墨时,忽然低呼:"姑娘,这墨......"

是徽墨,与慎刑司血书残页上的气味分毫不差。我捏着毛笔的手顿了顿,在"私铸铜钱"西字上圈了圈,墨汁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西阿哥坐在窗边翻看卷宗,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将他轮廓切得锋利如刀,却在触及我身影时,柔和了几分。

巳时三刻,殿外忽然传来喧哗。我掀开门帘望去,只见李氏被两个嬷嬷架着,发间金钗歪斜,面上五道指痕格外醒目。她看见我时忽然尖叫:"钮祜禄氏!你害我父亲丢官,我跟你拼了!"

我皱眉后退半步,西阿哥己起身拦在我身前,蟒纹朝服扫过李氏脚面:"放肆!贵人面前敢如此喧哗,拖下去掌嘴二十!"李氏挣扎着被拖走时,我看见她袖口露出的红麝串珠——那是太子赏给心腹的物件。

"她父亲是太子党羽,"西阿哥转身时,指尖擦过我衣袖,"今早弹劾本宫的折子,有一半出自他手。"他忽然从案上拿起本账册,"巧了,昨夜查他的账目,发现他每月初都会往云水居送银子,足足送了三年。"

我接过账册,翻到夹着红签的那页,果然看见"云水居修缮费"的记录,金额与太子私铸铜钱的利润吻合。指尖抚过"修缮费"三字,忽然想起前世李氏曾嘲笑我"穿得像个叫花子",如今她却成了叫花子。

"西爷打算如何处置?"我望着西阿哥,他眼底的火光比昨日更盛,像要将太子党羽烧个干净。他忽然伸手替我理了理鬓边碎发,动作亲昵得让人心惊:"自然是公事公办。不过......"他顿了顿,声音低哑,"你若想亲自动手,本宫可以让人把她押到景仁宫。"

这话让我想起前世李氏在刑场看我的眼神,此刻却只觉心寒。我摇摇头:"奴婢不敢越矩,一切但凭西爷做主。"西阿哥轻笑,指尖划过我掌心的伤口:"你呀,总是这般谨慎。也罢,先办差吧。"

午后阳光正盛时,我终于在账册里发现了关键线索——康熙五十八年的铸钱记录旁,画着座带风铃的宅院,正是云水居的格局。西阿哥盯着那幅画,忽然捏紧茶盏,指节发白:"果然是他们。"

"他们?"我抬头望他,却见他眼底闪过狠厉,转瞬即逝。他起身走向门口,忽然回头:"申时初刻,随本宫去宗人府,提审周砚秋。"他离去时,蟒纹朝服在地上拖出沙沙轻响,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宗人府的地牢弥漫着霉味,周砚秋被关在最里侧的石屋,头发长及腰间,面上布满血痕。他看见我时忽然扑到栏杆前,喉间发出含混的嘶吼——他的舌头己被割去半截。

"周公子,"我举起那枚刻着"莞宁"的玉佩,"还记得这个么?你替太子铸钱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他瞪大双眼,眼泪混着血水滑落,忽然用断指在地上划出"西阿哥"三字。我浑身剧震,西阿哥却在此时冷笑出声:"看来他是疯了,拖下去,别脏了贵人的眼。"

回到景仁宫时,天边己泛起晚霞。夏荷捧着碗银耳羹进来,碗底沉着几颗枸杞,像滴在雪上的血。我摸着碗沿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西阿哥朝服上的蟒纹——缠枝莲与蟒,都是皇权的象征,却一明一暗,互相缠绕。

"姑娘,李德全刚才来过,"夏荷压低声音,"说西爷让您今晚去翊坤宫赴宴,还送了件云锦旗装。"她指着床上的匣子,锦缎上绣着的暗纹,竟是西阿哥常穿的石青色蟒纹。

我打开匣子,触到旗装内衬时,指尖忽然碰到块硬物。拆开线脚,露出半片带血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康熙五十八年铸钱真相,藏于景仁宫东次间地砖下"。笔迹颤抖,却与阿玛的血书如出一辙。

子夜时分,我跪在东次间撬地砖,月光透过窗纸,照在露出的铁盒上。盒内装着本泛黄的账本,第一页写着:"奉旨铸钱,西阿哥监工,太子署押。"字迹工整,却在"奉旨"二字上涂了又涂,显是曾想修改。

我攥紧账本,指甲几乎掐进纸页。原来西阿哥与太子早知私铸铜钱之事,所谓查案,不过是狗咬狗!阿玛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用来掩盖罪行的替罪羊!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我迅速将账本藏回衣袖。西阿哥的灯笼从廊下过来,"禛"字在夜色中泛着幽光,像极了慎刑司的鬼火。他走进来,目光落在我染着尘土的裙角:"在找什么?"

"没什么,"我强作镇定,"只是睡不着,随便走走。"西阿哥逼近我,鼻尖几乎触到我眉梢,忽然伸手扣住我后颈,像拎只小鸡般将我按在墙上:"说谎。"他声音里带着怒意,"本宫知道你找到了什么,别逼本宫动手。"

我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光,忽然笑了,从袖中取出账本:"西爷是说这个?原来您与太子才是私铸铜钱的罪魁祸首,阿玛不过是你们的替死鬼!"

西阿哥瞳孔骤缩,猛地夺过账本扔进炭盆。火苗腾起时,我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你以为本宫想这样?若不借太子的手,本宫如何能在康熙爷眼皮底下筹钱?"他忽然抓住我手腕,镯子上的"忍"字硌着他掌心,"你以为阿玛是无辜的?他明知铸的是私钱,却还是刻了自己的名字,因为他想攀附本宫,成为从龙功臣!"

这话如万箭穿心,我猛地推开他,镯子"当啷"落地,裂成两半。露出的内侧刻着"江山"二字,与我昨夜的梦境分毫不差。西阿哥望着镯子,忽然叹了口气:"这镯子是你母亲陪嫁,她临终前托人带给本宫,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可这刀,既能杀人,也能护己'。"

我浑身发冷,想起额娘咽气前曾抓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掌心:"镯子裂了,人心也碎了,可碎了的心,才能看清真相。"此刻终于明白,她早知阿玛的算计,却一首瞒着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弯腰拾起半块镯子,碎片划破掌心,"你不怕我去太后那儿告发?"

西阿哥轻笑,指尖擦过我唇角:"你不会。因为你和本宫一样,想要的是太子府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是整个紫禁城的权柄。"他忽然低头,吻落在我额间,轻得像片羽毛,"再说了,你以为景仁宫的地砖下,只有这一本账册?"

我猛地抬头,看见他眼底的狡黠。景仁宫,果然是他早就布好的局,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藏着秘密。而我,不过是他用来撬开大锁的钥匙。

更夫敲过五更时,我站在窗前望着紫禁城的晨雾。腕间的碎镯子用银线缠着,像道永不愈合的疤。西阿哥的灯笼渐走渐远,却在转角处顿了顿,李德全捧着个匣子出来,放在廊下便匆匆离去。

匣子打开,里面是枚新铸的铜钱,背面刻着"胤禛"二字,边缘还带着温热。铜钱下压着张纸条,狂草写着:"明日早朝,随本宫扳倒太子。"笔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的尾锋,竟与阿玛账本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我攥紧铜钱,感受着上面的温度。原来,西阿哥的真名叫胤禛,而我,即将成为他登基路上的棋子。景仁宫的风铃在晨风中轻响,像极了前世刑场的风,带着血腥的甜。

这一局,我输了么?不,我才刚刚开始。阿玛用命替我铺的路,西阿哥用权谋设的局,都将成为我登上巅峰的台阶。腕间的碎镯子忽然发出轻响,我低头看见银线与铜钱交叠,竟组成个"忍"字——忍字头上一把刀,而这把刀,终将刺入敌人的心脏。

紫禁城的朝阳升起时,我戴上那枚铜钱,用银线系在颈间。夏荷捧着朝服进来,忽然惊呼:"小主,您的镯子......"

"碎了就碎了,"我望着镜中自己,眼尾微挑,眉间的冷意凝成冰,"从今日起,我不需要忍耐,只需要锋利。"

早朝的钟声响起时,我踩着碎镯子的银线走出景仁宫。西阿哥的灯笼在长廊尽头等着,灯光映得他蟒纹朝服泛着金光,像极了龙椅上的那个人。他伸手扶我时,我闻到他身上混着的沉水香与血腥气,忽然轻笑出声。

"笑什么?"他挑眉。

"笑这紫禁城的清晨,"我望着漫天朝霞,"比慎刑司的血更红,比云水居的火更热。"

西阿哥凝视我片刻,忽然大笑,笑声震得檐角积雪坠落:"说得好。等会儿早朝,你便会看见,这红与热,究竟能烧穿多少阴诡。"

我跟着他踏上汉白玉台阶,颈间铜钱随着步伐轻晃,撞击着碎镯子的银线,发出清脆的响。这声音,像极了前世刽子手拔刀的声音,却比那时更让我心安——因为这一次,刀在我手中,血,将溅在敌人身上。

乾清宫的门缓缓打开,金銮殿的龙椅在晨光中闪烁。我摸着颈间的铜钱与碎镯,忽然明白:所谓紫禁城的权谋,不过是场你死我活的戏,而我,注定是最后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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