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琳琅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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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琳琅传1

 

铜漏滴答声里,我指尖抚过镜面裂纹。那道如蛛足蔓延的痕迹斜穿过右颊,将镜中人面容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及笄之年未施粉黛的素净,一半是前世悬梁时青肿发紫的狰狞。鎏金香炉飘来沉水香,混着记忆里刑部大牢的霉味,令胃袋翻涌起钝痛。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胭脂匣上织就金线。我望着镜中少女清亮的眼瞳,那里还未染上前世的灰败。腕间翡翠镯子随颤抖轻响,这是额娘去年生辰送我的礼物,后来被她典当换药,碎在当铺青石板上时,脆响竟与我颈骨断裂声重叠。

“姑娘,该用早膳了。”

春桃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帕子,凉津津贴上来。她着月白短打,髻上别着支镶珍珠的银簪——那是前世我赏她的,换得她将我去慈恩寺祈福的行踪卖给了暗桩。此刻她托着缠枝莲纹漆盘,燕窝粥在细瓷碗里晃出涟漪,映得她眼底心虚一闪而过。

“放着吧。”我抽出袖口绢子擦手,故意让她看见我指尖在账本封皮上碾出的褶皱。黄绸封面烫着“慎刑司”朱印,上辈子阿玛狱中血书便藏在第三页夹页里,写着“周砚秋”三个字的墨团洇成暗红胎记。指腹过“盐引”二字,油渍斑斑的纸页间似有冷汗未干,恍惚听见阿玛被拖走时,朝我喊“看账册第三卷”的沙哑嗓音。

叩门声惊飞檐下麻雀。

“琳琅妹妹,你醒了吗?”

嫡姐的声音裹着甜腻的香风扑进来。我迅速将账本塞进妆奁,珊瑚珠串在匣沿碰出细碎声响。镜中映出她推门的身影:湖蓝旗装绣着并蒂莲,正是昨日我在库房见过的蜀锦,领口却多出道新绽的线头,像条窥伺的蛇信子。

“醒了,嫡姐请进。”我按住发颤的指尖,将掌心掐进妆奁边缘雕花。她腕间金镶玉镯子随动作轻晃,那是去年她装病推掉女红课时,我替她绣完十幅花鸟图才换来的奖赏。

莞宁指尖掠过我鬓角碎发,胭脂水粉混着陌生的沉水香扑面而来。这味道不属于府中任何一款香方,倒像前街“掬芳楼”专为勾栏女子调制的“步步娇”。她指尖停在我耳后,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前世她将流言塞进嬷嬷耳中的模样。

“昨夜听张妈说你发热说胡话,可吓坏我了。”她抽回手时带落我一缕发丝,语气里的关切浮着蜜蜡般的虚伪,“若有个闪失,这届选秀......”

“劳嫡姐挂心。”我后退半步,让开她探向我额间的手。日光在她眉间投下阴影,睫毛在眼睑投出蝶翼般的颤动,却掩不住眼底暗涌的嫉色。那眼神与前世她站在牢门外时如出一辙,嘴角挂着怜悯,指尖却绞着帕子上的并蒂莲刺绣,首到绞出个破洞。

她腕间镯子突然磕在妆奁上,发出清越声响。我瞥见她帕角露出半片湖蓝布料,与她旗装领口的线头颜色分毫不差——那是城郊“云水居”的布料,专为穷书生娘子裁制的粗劣品。前世她总说厌恶市井气息,此刻却将这抹蓝藏在茜香罗帕里,像藏着枚烂在肉里的毒针。

“选秀事大,妹妹可莫要分心。”她转身时,鬓边玉簪勾住我的珠串,哗啦啦散了半桌。我弯腰捡拾时,看见她鞋底沾着的泥星子——颜色灰黄,混着草屑,分明是城郊土路的痕迹。

门扉合拢声惊得鹦鹉扑棱翅膀,在笼中叫着“姑娘万安”。我攥紧手中账本,指节因用力泛白。窗外槐叶沙沙作响,漏下的光斑在她方才站过的青砖上织出蛛网般的图案。春桃收拾珠串的手忽然一抖,有颗东珠滚进桌底,她却像没看见般,匆匆福了福身退下。

妆奁里的账本透着烫金纹样的凉意,第三页夹页里,“周砚秋”三字被我用炭笔圈了又圈。前世这个名字出现在阿玛血书里时,己是家族败落的尾声。此刻窗外蝉鸣渐起,我望着镜中自己紧抿的嘴角,忽然想起额娘临终前塞给我的玉佩,那上面刻着的“慎”字,此刻正硌在我贴身的衣襟里,像块烧红的烙铁。

铜漏又淌过一柱香时分,我翻开账本第二卷,目光落在“盐引亏空”条目下那个朱砂批注上。笔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尾锋,像极了前世刑讯逼供时,衙役用竹签在阿玛指缝里戳出的血痕。指尖划过“莞宁”二字,那是她去年替阿玛整理账册时的落款,字迹秀丽却透着浮躁,最后一笔的勾挑竟与周砚秋诗稿里的笔锋分毫不差。

窗外忽起风,将案头宣纸卷得哗哗作响。我按住要飞走的纸页,却见上面是莞宁昨日送来的《女戒》批注,蝇头小楷间,“窈窕淑女”旁用朱砂画了个刺眼的圈,倒像是给我前世那场笑话画的句点。

春桃的银簪、莞宁的鞋泥、账本的笔迹......这些碎片在我眼前拼成血色蛛网。我摸向妆奁暗格,那里藏着前世哥哥临终前塞给我的密信,字迹被血泪晕开,却仍能辨出“嫡姐”“书生”“谣言”几个残字。此刻窗外暮色西合,我将信纸凑近烛火,看那些字迹在火苗里蜷曲成灰,如同前世我在刑场看见的,阿玛被拖走时,官服上那片被扯掉的补子。

铜漏滴尽最后一滴水,我吹灭烛火,任由黑暗漫过镜中少女的脸。这张年轻的面容下,藏着的是三十岁的灵魂,是浸过牢饭霉味、闻过白事香烛的眼睛。指尖抚过腕间翡翠镯,冰凉触感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次,我要让那些沾着我家人鲜血的手,亲自将他们织的网,一寸寸扯碎。

更夫敲过三更时,我摸到枕下那柄裁纸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前世悬在我颈间的白绫。不同的是,这一次,握刀的人是我。窗外传来夜枭啼叫,我将刀刃抵在账本“莞宁”二字上,缓缓划下——墨汁渗进木纹,像极了她前世泼在我嫁衣上的狗血。

这一夜,我在烛光里看完了整叠账册。当晨光爬上窗棂时,第三卷最后一页多了行小字:“周砚秋,字墨卿,城郊云水居常客,与莞宁私通证据藏于......”墨迹未干,我听见隔壁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是春桃压低的嗓音:“小姐,奴婢都办妥了......”

我将账本锁进暗格,对着镜子戴上那支阿玛送我的白玉簪。簪头蝴蝶振翅欲飞,翅膀上的红宝石在晨光里像滴将落未落的血。门外传来莞宁的脚步声,依旧是轻快的,带着ivor的得意。我摸了摸袖中早己备好的香包,里面装着从她房里偷来的半片绣帕,绣着的并蒂莲纹样,与周砚秋书箱里的荷包,恰好是一对。

铜镜里,少女嘴角扬起冷笑。这一次,我不会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我要连本带利,从她们的骨血里剜回来。

窗外,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朝阳里泛着冷光,像极了前世选秀那日的阳光。只是这一次,站在阳光下的人,不再是任人编排的戏子,而是执刀的编剧。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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