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霁低着头，僵硬着身子半个屁股悬在外面的坐在沙发上。
窗外满墙的蓝雪和蔷薇花如同瀑布，浅绿色的窗帘随风摇摆，沙发上铺着竹编凉席，红黑色格子茶几垫将将垂落在地，茶几上的洋桔梗开得娇艳，电风扇咯吱咯吱的转向他带来一阵凉意，墙上挂着几张照片和奖状，看着西五岁的小女孩脸颊红红笑得像年画娃娃露出缺一颗的牙齿。
两分钟前，他还站在这个家门外。
“找谁的？”房间深处的卧室里一道和蔼的，并不清亮的声音问道。
“找陈爷爷的！”女孩撇过头回看，绑在脑袋后的小揪揪一晃一晃，油亮的乌发下脖颈处白得晃人。
老人探出脑袋：“找老陈？老陈和你爷爷去茶馆等会他俩约好要出去夜钓的。”
“哦。”女孩回头对他说：“那你明天再来吧。”
陈霁乖巧点头道谢，心里开始琢磨自己今晚该找什么地方勉强度过。他身上带的钱不多，身份证被扣押在家中，送他来到小区外的司机也赶着去机场。离开时的厌恶也早己在六月恭州中午太阳的暴晒下烟消云散。
落在走廊水泥地上的树影晃动，情绪低沉的少年没有注意到身后追上来的身影。
“诶。”女孩拉住他的手臂：“你打算去哪？”
陈霁迟疑：“找、找个小旅馆？”
“我奶让我问你找陈爷爷干什么？她己经在给我爷打电话，人估计一会就回来。”说着她拉着人朝着屋内走去：“愣着干嘛，走啊这么热的天你还要在外面等啊？”
“走廊，其实不热的。”
女孩只当没听见，固执的将人拉回去：“不行，走。”
像这种老式小区的走廊，或许是因为绿化做得好的缘故，走进楼里便不怎么感觉到热。
蝉鸣声此起彼伏，老人站在门口见他连忙道：“诶哟，这么热的天你这娃儿要跑到那里去嘛？你是不是晖他娃儿？你爸爸他们没回来诶？”
陈晖是他父亲的名字。
陈霁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和哥哥还有爸爸妈妈一起回到这里，记忆中那个长相凌厉说话刻薄的老人神色极其不耐烦的挥着烟杆冷眼看着他们在，最后只和父亲说上两句话就把他们全部人都赶出去。
陈霁迟疑，终于从记忆中找到这位和蔼老人的名字：“王奶奶？”
王奶奶喜上眉梢连忙将他拉进家中，橘色的小胖猫趴在沙发上舔猫，王奶奶轻轻拍着小猫的屁股将它赶下去：“繁繁，去把厨房里的西瓜切出来。”
小猫很不高兴跑到厨房缠在女孩脚边。
女孩穿着到膝盖的肥大的棕绿色工装短裤，两条腿和脖颈一样的白皙，小猫缠在她的脚踝边绕来绕去，试探着要吃西瓜，女孩低头将手中的西瓜喂给它，她低头的时候发丝垂落，厨房的窗口忽然吹进一阵滚烫的夏风，吹动陈霁眼底的波澜。
陈霁低头，不敢再看。
王奶奶坐在一旁，这位头花发白的老人穿着清凉的花衬衣，身上带着陈霁说不出令人感到幸福安心的香味。
“好多年没见过，你爸爸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陈霁摇头，王奶奶像是想到什么的问到：“诶，你是老大还是老二？”
“我是小的那个。哥哥在申市没回来。”陈霁微微低头，黑发盖住他的眼眸，余光中女孩踩着一地碎屑金光走近。
瓷白的盘子上整齐的摆放着西瓜，方圆的玻璃杯中茶叶开始上下摇摆，薄荷的清香开始充盈整个空间。
“申市，我国经济中心大城市哇。”女孩伸手，手指匀称还带着红色的汁水，声音清脆还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我叫郁繁，郁郁葱葱的郁，繁花似锦的繁。”
郁繁，陈霁下意识的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两个字在喉咙中震动无数次像是无数只蝴蝶在胃里煽动着翅膀。
他抬头，目光闪躲：“你好，我叫陈霁，耳东陈、风光月霁的霁。”
郁繁点头，那双明亮如同夜空的星子一般的眼睛弯成一轮新月的弧度：“这名字真好听。”
陈霁不好意思的伸手轻抚自己的眼镜框，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开始专注的回答王奶奶的各种问题，余光中，郁繁正咬着西瓜，目光专注的落在电视上，突然她蹦起来两步并做一步的冲到那台老旧的快要褪色的电风扇前轻轻一摁，风扇开始吱呀一声摇起来：“能吹到吗？要不要我去把上面那个风扇摇开？”
陈霁顺着郁繁的话抬头看，天花板上悬挂着一扇老式三叶吊扇。
“不用了谢谢你。”
“哦。”郁繁有些遗憾的坐回去，开始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像极了一旁那只小肥猫。主人和宠物一个模样。陈霁心里这样想着，目光也落在电视上。
王奶奶拎起鞋柜上的菜篮：“小陈，你就在屋头等到起，我去买点菜回来，等会你和你爷爷记得来我们家吃饭。”陈霁想说不用这样实在太麻烦你们，就听见王奶奶又喊道：“繁狗儿！还在看，各人去看书写作业，看了一上午唠哈！”
狗儿？！
陈霁惊讶的看向房间，家里还养着一只小狗吗？
郁繁左右摇晃着身子扯着嗓子：“奶！我都说几次了，我是毕业生没得暑假作业得！”
王奶奶不信，嘴里念叨着就关上门。陈霁在心里啊了一声心想原来繁狗儿喊得是郁繁，他试探着发问：“要不然我还是出去等吧？”
这样是不是太没有防范意识啊？
“不用。”郁繁大手一挥，关门声一响她就开始在房间的角落找东西：“陈爷爷马上就回来。”
“你是陈爷爷的孙啊？”
“是的。”陈霁点头：“你在找什么？要我帮你找吗？”
“找钥匙。”郁繁说着，搬起一张板凳踩上去从那台明显闲置的空调上熟练的摸出一串钥匙，她扬起脑袋得意的哼哼两声，立马雄赳赳气昂昂跑到正对着空调的那扇门用钥匙将门推开。
小猫咪蹲在沙发的另一头开始打瞌睡，小脑袋一垂又一垂，对郁繁的行为视而不见。
郁繁冲他招手：“过来。”
陈霁转头看眼小猫，确定是在和自己说这才跟上去。房间里很干净，正对着窗户的书桌上摆着一台笨拙的台式电脑，而两侧的书架上摆满很多的书，天蓝色的窗帘随风晃动出弧度，窗台上的仙人掌盛满阳光。
“这是我爸的房间。”郁繁高兴的呜呼一声，连忙跑到电脑桌前将电脑开机：“你是要玩游戏还是看电影？”不知道为什么，陈霁像是看到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正冲他在笑，他有些迟疑：“要不玩游……看电影吧。”
“嘿！”郁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行，我看看放哪一部。衣柜那里有凳子你快去搬过来。”说着郁繁跑出去，不过一会端着两杯薄荷茶和一盘子的小零食跑回来。将一包黄瓜味的薯片往陈霁怀中一塞，颇为不舍：“我喜欢这个味道的，只剩下这一包了，你记得给我留一些。”
陈霁抿着唇露出一个浅笑，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好的。”
是一部动漫电影，去年上线时陈霁和哥哥在电影院己经看过，电影有点长中途并且剧情很无聊，但是画风美丽。结束之后陈霁也只能说上来两句“画风很温馨”“片尾曲很好听”之外其余的剧情是一点不记得。
窗外绿树阴浓，郁繁盘坐靠在背椅上，一条腿露在外面一晃一晃的 。
十分钟后陈霁有些担忧：“王奶奶快要回来了吧。”
郁繁将手一挥，眼睛落在电脑上一动不动：“不用担心，她这个时间点是去打麻将咯，五点半才会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
陈霁心道难怪这么熟练，原来是早就摸清时间了啊。
墙上挂着的时钟转半周来到两点半，距离陈霁敲开这扇房门己经过去半个小时。时间像是潺潺流动的小溪，稀里哗啦的一去不复返，静谧的空间里明明让人感觉无比燥热的空气中充斥着身旁女孩身上的薄荷香气。
客厅里小猫睡觉的呼噜声一高一低，电脑显示屏上电影中会魔法的金发魔女坐在扫帚上一飞冲天。
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大片大片绿色的田野，画面一转斜阳开始褪色，东方的天亮起一抹璀璨的紫色，一轮弯月悬挂在上，天穹中央是纯净的墨蓝，西垂的太阳烧出一片炽热的火烧云。
陈霁从电影中抽离，时针不知不觉来到五点钟的位置，他好像听见大门被拉开的声音。
“郁繁。”他伸手推推身旁明显沉浸电影之中的人：“好像有人回来啦。”
郁繁猛然惊醒，拉着陈霁跳起来：“快快快！快收拾！”
房门被猛然推开，来人精神抖擞，和王奶奶一样花白的头发，穿着花衬衫头戴斗笠帽：“嚯！被我抓到了吧！”
“老陈，你孙子在我这里！”老人朝屋外大吼一声：“被繁狗儿拉着玩电脑呐！”
郁繁嘻嘻哈哈的走过去，又是捶腿又是捏肩膀的谄媚样就像刚刚电影里那个小反派。“爷爷~”她夹着嗓子，一个词语尾音喊出山路十八弯：“我的好~爷~爷~！你别告诉奶奶好不好嘛。”
郁大爷很适用，小老头坐在沙发上指挥：“诶呀，有点渴。”
陈霁站在一旁很尴尬，和他一样尴尬的还有站在门口的小老头。
记忆中明明很高大的老人看起来居然才和他一样高，穿着蓝灰色的短袖，露在外面的小手臂梗着一道骇人的疤，脸上的褶皱像是一座座连绵的无法翻越的高山。
看见陈霁他不自然的用手搓着裤缝，面上浮现出一丝窘迫来。
陈霁走过去，犹豫半晌还是叫到：“爷爷。”
老人看着他许久许久，他的脸色依旧僵硬最后蹙着眉头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嗯。”
拉着行李箱离开前陈霁还是回头，郁繁没有注意到他，他轻声喊道：“郁繁，我和爷爷过去啦。”郁繁正忙着贿赂她爷爷，这个小老头童心未泯，自从上次和她偷偷摸摸去过一次汉堡店最近是天天缠着她要再去一次。
“好！”郁繁回头：“陈爷爷等会记得和陈霁过来一起吃饭，我奶奶喊的！”
家里有些空荡，陈霁倒也不是嫌弃，只是和郁家比起来这栋房子显得有些没有人烟气。老人正坐在阳台抽叶子烟，时不时的用烟杆敲敲阳台的栏杆发出梆梆的响声，阳台上也只挂着零星两件衣裳，客厅的角落依次摆放着老人捡来的塑料瓶子和硬纸壳，沙发是实木的椅子坐上去硬邦邦的。
“离家出走？”老人语气不算好，和陈霁屁股下的实木沙发一样的硬邦邦。“陈晖和你妈知道不？”
陈霁思索：“算是被赶出家门吧，他们知道我来你这儿。”
“嚯，稀罕事。”老人抽着烟，看着外面的天：“打算呆多久回去？我这里可供不起你这大少爷。”
陈霁抿着唇：“我不是大少爷。”
“你穿的这身老子卖三年的废品都买不咯。”老人又敲着烟杆，语气之中多出几分的不耐烦。
也是任谁突然蹦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孙子不仅要住你家里还要吃你的喝你的都会想要把人赶出去。见陈霁低着头不说话，老人忽然问到：“在楚家里受欺负咯？”
窗外的余热还未散去，窗边太阳己移至西山，不知道从何处飘来的饭菜香勾得人肚子首叫唤。而原本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叫陈霁的眼睛起雾，他忽然觉得原来从前在楚家的日子是如此的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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