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尘埃味，混合着浓重的铁锈腥气，死死堵在李赟的喉咙里。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仿佛刚才喷出的那口鲜血灼穿了肺叶。他趴伏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脸侧贴着布满灰尘的档案库地面，视野里是散落一地的、如同腐朽枯叶般的破碎书页，还有…视野边缘，那抹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他自己吐出的血。
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深处，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刚才那两段血腥影像的重锤狠狠砸下去。
周莉绝望的眼睛。
李羽泉疯狂勒紧绳索的手臂。
悬空晃动的脚尖。
宿管大爷那张在雪花中骤然转过来的、刻满恐惧的灰败面孔…
真相…血淋淋的真相，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和幻想。
周莉不是自杀。是被谋杀。
凶手…是李羽泉！
那个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老二李羽泉！他亲手勒死了周莉，将她吊在了灯绳上！
而幕后…是陈国栋！他利用某种污染，某种李赟无法理解的可怕力量，操控了李羽泉，将他变成了冰冷无情的杀人机器！
“呃…” 又一口血沫呛了出来，带着胆汁的苦涩。李赟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右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他艰难地抬起手，目光落在手腕上。
那个深灰色的金属环…彻底…安静了。
没有幽蓝，没有暗红，没有震动。它像一块真正的、冰冷的废铁，死死箍在他的皮肉上。环身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那是刚才强行回溯两段截然不同、却都致命血腥的记忆，最终崩溃时留下的痕迹。
它死了吗？还是…仅仅是耗尽了最后的能量，再次陷入更深沉的蛰伏？
李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该死的环，在彻底“死”去之前，用最残酷的方式，向他展示了十年前凝固的谋杀，又抛出了一个更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谜团——宿管大爷！
那个佝偻的、在深夜潜入412宿舍、在朱西波床下刻下血字的黑影…竟然是那个看起来胆小怕事、沉默寡言的宿管大爷？！
为什么？！
他和陈国栋是什么关系？
他刻下血字是为了什么？警告？求救？还是某种…标记？
他脸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又是因何而来？
一个又一个冰冷的问号，如同毒蛇，缠绕着李赟混乱而剧痛的大脑。巨大的精神冲击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每一次思考都像用生锈的锯子在拉扯神经。
不能…不能躺在这里…
李赟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指甲抠进水泥的缝隙里，磨出血痕。一点一点…挣扎着…试图撑起虚脱的身体。
身体像灌满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声。汗水混合着灰尘和血污，粘腻地贴在额头上，流进刺痛的眼睛里。
他成功了。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密集架，他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霉味和绝望的气息。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自己吐出的那滩暗红血迹，又缓缓移向散落西周的年鉴残骸。
陈国栋依附在年鉴上的碎片…毁了。
环…暂时沉寂了。
王灿的血…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带着真相与他一同沉沦。
但宿管大爷…这个新出现的、活生生的谜团…就在这座死寂的空城里！也许…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磷火，微弱却执拗地燃烧起来，暂时驱散了部分绝望的寒意。
找到他！
必须找到那个老头！
他是十年前血案的见证者？参与者？还是…另一个受害者？
他刻下的血字…是否藏着关于“摇篮”、关于云端信号、关于李羽泉最终下落的线索？
李赟挣扎着，用密集架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如同面条般发软，眼前阵阵发黑。他扶住架子，剧烈地喘息着，等待那阵眩晕过去。
目光扫过这片如同坟墓般死寂的档案库。灰尘在不知何处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下悬浮。破碎的书页如同历史的残肢断臂。那把碎裂了水晶尖端的银灰色密钥残骸，就躺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尘埃里，像一具小小的、冰冷的尸体。
他不再看它。钥匙碎了，门却可能以另一种方式打开。
他需要出去。需要回到地面上。需要…找到那个佝偻的身影。
李赟扶着密集架，踉踉跄跄地朝着记忆中货运通道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厚厚的灰尘上留下歪斜的脚印。浓烈的霉味和纸张腐朽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但他顾不上这些。右手腕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渗出血丝，混合着灰尘，传来阵阵刺痛。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只有摸索前行的触感和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是真实的。他像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亡灵，拖着残破的身躯，在遗忘的迷宫中寻找着生者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终于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他顺着墙壁摸索，很快，冰冷的金属扶手出现在手下。
楼梯！向上的楼梯！
希望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李赟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抓住扶手，开始向上攀爬。金属的冰冷透过掌心渗入骨髓。楼梯陡峭狭窄，每一步都如同攀登峭壁。黑暗浓重得化不开，只有脚下金属台阶传来的冰冷触感和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肺部火烧火燎，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有好几次，眩晕袭来，他几乎脱手滚落下去，只能死死抓住扶手，指甲在冰冷的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等待那阵黑暗过去。
爬…继续爬…
生的渴望和对真相的执着，成了支撑这具残破躯体的唯一燃料。
终于，脚下踏上了相对平坦的地面。上方，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天光，从楼梯顶端那扇厚重铁门的缝隙里…渗透了进来。
天…亮了？
李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贪婪地、却又无比痛苦地喘息着。他歇息了片刻，积蓄着最后一点力气，然后，踉跄着扑向那扇铁门。
冰冷、沉重的铁门。他用力推动。
“嘎吱——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如同垂死巨兽的呻吟，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铁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更大股的、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晨露和草木的气息，瞬间冲淡了地下的腐朽，也让李赟混沌灼热的大脑为之一清。
他用力，将门推开到能容身通过。
外面，是破晓前灰白色的校园。
深灰色的天幕低垂，东方天际透出一线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空城沉默的轮廓在稀薄的晨光中显露出破败的剪影。依旧是死寂，但不再是昨夜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虚无，多了一层荒凉的、末世般的破晓气息。
李赟踉跄着走出通道，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晨风带着寒意，吹拂着他汗湿的头发和脸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贪婪地呼吸着，尽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的剧痛。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
图书馆巨大的、沉默的轮廓矗立在灰白的天幕下。
更远处…是宿舍区那几栋如同墓碑般矗立的灰色楼房。
宿管室…就在宿舍楼入口旁的那间低矮平房里。
目标…就在那里！
李赟低下头，再次看向自己的右手腕。深灰色的金属环死寂地箍在那里，裂痕宛然，像一个丑陋的伤疤。渗血的指甲印在微光下清晰可见，血迹己经干涸发暗。
环暂时沉寂了。
但血债…必须偿还！
锈痕…必须揭开！
他缓缓抬起左手，用指尖，狠狠抹过右手腕上干涸的血迹和灰尘，仿佛在汲取最后的力量。然后，他拖着沉重而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宿舍区，朝着那个可能藏着下一个恐怖真相的佝偻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布满落叶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带着血锈痕迹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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