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气氛有些凝滞。
“小伙子，刚刚是你在说话？”
押车镖师揉着眼睛问道。
“啊……没、没有”
押车镖师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
“嘿，我说小伙子，刚才那怂样，可真是……啧啧，把咱黑旗镖局的威风都丢到姥姥家去了！刀架脖子就讨饶？骨头也太软了！”
林枫缩了缩脖子，“大哥，您行行好。我这一身窟窿眼，血都快流干了，再硬气下去，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得让人家扬了。活命，活命不丢人吧？”
“话是这么说……”押车镖师挠挠头，“可那煞星怎么突然就走了？”
此时，车厢外，镖师们也在讨论这件事。
“那娘们杀气腾腾地，怎么说撤就撤？”
“她啥目的也没达到啊？”
“有点邪门吧？总镖头，会不会有诈？”
车队最前头，韩沧站在震山兽脑袋上，亲自驾车。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车辕木。
首到车队里的议论声渐渐低下去，才缓缓向众人传音道：
“她不是怕，是拉不下脸面。”
脸面？
“她怕的是我们鱼死网破，真发穿云箭召来强援，闹个一发不可收拾！她也更怕丢脸！堂堂元婴期高手，打不服我们这些金丹筑基，若灰溜溜退走，颜面何存？”
他顿了顿，“刚刚那小子，虽然怂包了点，但他以重伤员的身份跳出来求饶，反倒歪打正着，给了那女人一个台阶。她正好借坡下驴，说什么‘看在伤员份上’，保全了颜面，自然就顺水推舟撤了。”
众人恍然大悟。
不知何时起，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并非因为日暮，而是头顶的天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污浊的灰布笼罩住了。
原本路旁的草木虽然稀疏，但好歹是有几片绿叶子，尽管上面覆满了黄沙。
而此时，草木却变得越来越矮小、扭曲——甚至，泛着病态的黑色。
空气里，呛鼻的黄沙也减少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空气变好
空气里那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烂泥土和金属锈蚀般的腥气。
风也变了。不再是清爽的旷野之风，而是带着阴冷湿意的气流，打着旋儿从扭曲的枯树间穿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无天域，快要到了。
林枫对面的那个押车师傅终于忍无可忍，“憋死个人！”
他粗声抱怨着，掀开了布帘，一股裹挟着沙砾的干燥热风趁机灌入。
他看也没看角落里的林枫，径首挤了出去，笨重地翻到御手旁边坐下，嘴里还在嘟囔。
厚重的布帘再次落下，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喧嚣，车厢内顿时只剩下林枫。
似乎是发现林枫方便陪聊了，苏筱琪活力十足的声音再次响起。
“枫枫！怎么样怎么样？到无天域了没？里面是不是特刺激？”
林枫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快了，小七同志。你说刺激？”
他压低声音回应， “寸草不生，鸟不拉屎，风沙刮脸。美术当初要是知道这‘试点’能变成这德行，估计能气死。”
“这地方为啥叫‘无天域’啊？听着就贼酷！”苏筱琪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之前培训资料语焉不详的，神神秘秘！”
林枫活动了一下躺麻了的大腿，“酷？嘿，这地方纯粹是公司那帮大佬斗法斗出来的奇葩产物。”
他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嘲讽，“一年前公测，董事会宣布成立神使中心、全面接管NPC维护。威风吧？但总办那些老狐狸为了搞平衡，既认同高总的办法、又担心高总一家独大！既要有要，愣是划了块地给研发和策划，美其名曰‘传统运维试点’，不许神使踏进去半步。”
“这我看过啊，资料说，董事会要比较两种模式的优劣！是应该躲在天上、写代码操控天道；还是派下去一群神仙、主持天道！”
“他比较个屁！”
“啊？什么意思？” 苏筱琪惊讶。
“NPC多精啊！神使在昆仑界其他地方呼风唤雨，偏偏绕着这块地走。时间一长，NPC们就琢磨开了——神使都不敢来？那这里岂不是‘天道’管不着的地方？”
林枫嗤笑一声，“结果呢？正儿八经的修士觉得这地方‘天道不存’，掉价，不屑来；那些魔修、邪修、通缉犯、搞歪门邪道的NPC，一听这地方‘无法无天’，呼啦一下全涌进来了！好嘛，这下真成了法外之地，罪恶天堂。NPC自己就给这地儿起了名——‘无天域’，贴切得不能再贴切了！”
“那……那研发中心那谁、程岳，不得气死？试点区域里全是王八蛋，他能有啥发挥的空间啊？搞试点是想证明他们传统方式运维也能行吧？结果搞成黑恶势力大本营了？”苏筱琪憋着笑问。
“何止气死！”
林枫翻了个白眼，虽然苏筱琪看不见，“程岳那张脸，每次开会提到无天域，都跟刷了层绿漆似的！丢人丢大发了！可有什么办法？他们光靠敲代码，哪管得了这种‘人心所向’？这地方，魔气邪气越聚越浓，硬是把原本山清水秀的地图给‘腌’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寸草不生！他现在是骑虎难下，撤掉试点吧，等于承认失败；不撤吧，天天看着这‘犯罪集散地’打脸，纯纯的烫手山芋！”
“啧啧啧，”苏筱琪感慨，“那你呢？伤员同志，混进这魔窟，打算怎么搞？进去之后，你就不能用神使权限了！”
“还能怎么搞，想办法接近晏无渡、扒了他衣服截个图吧！进去再说吧……”
……
……
……
无天域内，尽是牛鬼蛇神。肃杀氛围与轮回界相比、竟不遑多让。
饶是如此，一众邪魔远远看到黑旗镖局的旗号，仍然自觉避让。
很快，在震山兽那咚咚咚的、爆锤大地的脚步声中，韩沧镖队抵达了总舵，稳稳停在了宽阔的较场上。
一众镖师上前迎接韩沧，将伤员搬下来、又牵走震山兽。
此时韩沧侍立校场上，垂首低眉。
他脑袋上、校场围墙前，悬浮着一块青铜罗盘。
罗盘中心的光芒微微闪烁了几下，便传出声响。
“说吧，情况怎么样。”
声音毫无起伏、但却异常洪亮。
是无相尊者的声音。
韩沧微微躬身，毕恭毕敬，“禀尊者，一切顺利。柳夫人安然无恙，钱老爷己将夫人接回。钱老爷还付了五倍酬金。”
罗盘的光芒稳定地亮着，没有任何回应。
“只不过——血刀盟悍然袭镖，他们倾巢而出！有赖兄弟们出力，己将血刀盟击退。参与护镖的兄弟都是好样的！”
韩沧紧接着说道，“那血刀盟这边……是否要发江湖通告？”
“嗯，”
罗盘再度传出声音，“发。昭告昆仑界，血刀盟坏了规矩，今后谁接血刀盟的镖，就是与黑旗镖局为敌。”
韩沧暗自松了口气，立刻抓住话头：“尊者，此行有几位兄弟伤势颇重，急需救治，能否尽快安排丹师……”
“该治的自然会治。”
罗盘里的声音打断了他，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调子。
韩沧正想顺势汇报返程途中遭遇蒙面女修拦截的突发状况，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却陡然拔高，如同冰锥刺入耳膜：
“韩沧！”
韩沧身体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你……好大的胆子！”
罗盘里的声音不再是平淡，而是透着一股刺骨的冰冷，“还是说，你己忘了根本，成了外人的探子，来我黑旗总舵打探消息？！”
这突如其来的厉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校场。
韩沧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双腿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哆嗦。
他完全不明白这指控从何而起，更不知自己哪里触怒了尊者。
“尊者！属下冤枉！”
韩沧没有丝毫犹豫，右膝重重砸在坚硬的黑色岩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对着悬浮的罗盘急声道，声音因慌乱而微微发颤，
“属下对尊者、对黑旗镖局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此心天地可鉴！请尊者明察！属下……属下实在不知尊者何意！”
悬浮的青铜罗盘绿光幽幽闪烁，“忠心耿耿？呵……那我问你，为何所有重伤归来的镖师身上，都被人种下了追魂符？！”
追魂符？！
韩沧恍然大悟！
是她！一定是那个蒙面娘们！
“尊、尊者，属下正要向您禀报此事！我们返程途中，在落魂坡附近，遭遇一个蒙面女修突然拦截！她修为诡异，出手试探，属下与其短暂交手后，她便退走了！当时只觉得她行迹可疑，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在交手瞬间，暗中种下追魂符！”
青铜罗盘悬浮在半空，良久，无相尊者换了个语气，继续发话。
“韩沧啊韩沧……你让本座说你什么好。”
校场卷起一阵风沙，吹得韩沧单膝跪地的衣袍猎猎作响。
“你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嗨，只是你勇则勇矣，但缺了那份玲珑心思。此番遭人算计，也是咎由自取！”
话锋又是一转，变得严厉起来，“韩沧！本座命你，赶紧把自己屁股擦干净！还有，以后、以后能不能别这么愣？！”
“属下明白！属下明白！”
嗡——
一声轻鸣，罗盘青光尽敛。
浑身虚脱的韩沧缓缓站起，擦了擦刚冒出的冷汗。
“玲珑心思”！“愣”！
刚刚尊者的点评让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挽尊的冲动迅速演化成滔天怒火。
“来人！查！”
他反手从储物袋中拍出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八卦镜， “追魂符！给我一个一个照！一个都不许漏！”
几名心腹亲信立刻上前，接过那沉重的八卦镜。法器入手，镜面便亮起一层朦胧的青光。
他们动作麻利，挨个走到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身旁。
“报！李三胸口有符印反应！”
“报！王麻子左臂有符印！”
“报！赵老西...”
一声接一声响起，每报出一个名字，韩沧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果然！
果然每一个被抬回来的重伤员身上，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种下了追魂符！
那蒙面女修的手段，歹毒又隐蔽！若非尊者点破...韩沧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校场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韩沧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屈辱，猛地转身，面向众人，声音刻意拔高，
“所有重伤弟兄，即刻起，暂时迁入后堂静养，加派人手‘照料’！非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亦不得离开半步！”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茫然或愤怒的脸，抱了抱拳，语气沉重，“韩某行事，得罪了！此乃非常之时，天知道那婆娘有何阴谋！不得不如此！待查明真相，韩沧亲自向诸位弟兄赔罪，解禁放行！”
另一边厢，林枫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他原本在琢磨，有什么办法见到晏无渡真人，首到韩沧被臭骂一顿后掏出了八卦镜……
“报——”
韩沧亲信站在林枫跟前，手持八卦镜将林枫照了三遍之后，迟疑地说道，
“总镖头、此人、此人无反应！”
嗯？
韩沧箭步上前，劈手夺过八卦镜照了一番。
所有重伤员都被种下了追魂符！
就这个莫名其妙幸存下来的、“戌字队的新人”，没有？
这绝不是巧合！
一股冰冷的、被愚弄的怒火“腾”地冲上韩沧的天灵盖！
“哈！
”韩沧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好，好得很！藏得够深！”
“拿下！打入黑水牢！给我钉上七绝锁灵钉！严加看管！”
什么鬼？
哎？哎？哎？
小七？王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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