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高层公寓宽大的落地窗,斜斜地铺洒在光洁的浅灰色大理石地板上,分割出明暗界限分明的几何图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极其微弱的气流声,像是背景里的白噪音。空气里一丝尘埃也无,只有浓郁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渗透进每一寸空间,顽固地宣告着主人刚刚从医院那处生死战场撤离下来的痕迹。
陆昀晖靠坐在深灰色高背布艺沙发里。沙发柔软庞大的轮廓几乎将他大病初愈、清减了一圈的身体包裹进去。他只穿着简单的黑色家居服,受伤的左臂被固定在胸前一个精心设计的悬吊带上,露出的手腕苍白而显得有些纤弱,与平时操控键盘、主导全局的力量感形成刺眼反差。一本厚厚的、带着墨香的技术文档摊开在面前的胡桃木矮几上,但书页停留在最初几页,纹丝未动。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公寓视野极好,能俯瞰城市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和远方地平线上蜿蜒的河流。但他眼神的焦点似乎穿透了这一切,沉在一个遥远而冰冷的维度里。阳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绷紧的下颌线,眼睫低垂,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小片浓重的阴影。房间里明明有充沛的光线,却驱不散他身上那层无声蔓延的寒意——一种将巨大的愤怒、刻骨的自责和沉痛的自省强行冷却、压缩成坚冰后的死寂。
绝对禁止工作。 医生的命令如同铁壁,横亘在他与那个血淋淋、亟待清算的世界之间。身体残余的酸痛和伤口的隐隐抽痛,都在残酷提醒着他此刻物理上的无力。这份无能为力,如同最深的蚁穴,缓慢蛀蚀着他惯于掌控一切的意志。手指在身侧的沙发软垫上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砰、砰、砰。 沉缓而规律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不大,却精准地敲碎了这片凝滞的真空。
陆昀晖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目光从虚无的远方收回。他没有立刻应声,似乎在彻底收敛所有翻涌的心绪,重新让冰封成为常态。随后,他迈开略显迟缓却沉稳的步伐,向门口走去。
门口光亮处站着顾明玥。 她穿着那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风衣,短发被风吹得微乱,贴在额角和耳际。冷冽的气息随之涌入,短暂地冲淡了浓郁的消毒水味。她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米色标准文件袋,还有一个看起来是打包好的纸袋,隐约透出食物的热气。
她的眼神在他固定的左臂上一掠而过,随即移开,精准地避开了任何不必要的、可能触犯边界的注视。脚步停在玄关与客厅交界的分隔线外,并没有走进来。如同一种心照不宣的界限。
“审计组的最新资料复印件。”她将那个米色文件袋放在玄关口一个仅作杂物收纳的小小矮几上。动作干脆,没有丝毫迟疑或探寻。那是属于审计组的公共流转文件载体。 然后,她的目光才落到另一只手的纸袋上:“社区食堂的青菜鸡茸粥和一些易消化点心。”她的解释同样点到即止,“李峰组长让我顺路带来。他说会晚些时候过来,有重要情况需要当面汇报。”
“嗯。” 陆昀晖回到沙发,从鼻腔里应出一个单音。目光始终定格在茶几前方那片虚无的点上,没有看粥,也没有看资料,更没有回应“晚些时候”背后的潜台词——李峰亲自登门汇报,意味着审计组内部的初步评估己有了突破性结论,需要首接对总负责人做最高级别的简报。
顾明玥递出食物的手悬停在半空一秒。 他依然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姿态,身体陷在沙发里,连一丝起身接过去的意图都没有。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无声无息地扩展到了整个空间,连食物的热气都仿佛在瞬间冻结。 “放桌上吧。” 他终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沙哑中透着一丝疲惫的冷硬,“谢谢。” 目光没有丝毫偏移。
顾明玥的手在空中微顿,随即稳稳地把纸袋放在米色文件袋旁边。 细微的纸袋与桌面摩擦声。 “还有,”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清晰,“今天上午,法务小组按流程问话‘城辉垃圾回收转运工场’相关人员。” 她清晰地吐出这个关键词——正是审计报告中提及的那个垃圾最终销毁进入的终末节点。 “值班经理提及一点意外:司机刘强原定今天早班,但昨天半夜突发‘急病’被家人接走。”她顿了一下,仿佛在精确提取措辞,“很急。工位个人物品都没收就走了。其他工人说……他脸色非常难看。” 她的话语到此戛然而止。没有任何推测性的延伸,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寂静无声。 然而,就是这份纯粹的陈述和精准的沉默,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这片巨大的真空。 陆昀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移动。 从虚无的点,极其缓慢地、冰冷地……转向玄关处站着的她。 他的眼神深如寒潭,毫无惊讶或激动,只有一片了然的、近乎残酷的冰冷。仿佛顾明玥的每一个字,都在印证他脑海里早己模拟过无数次的、最黑暗的后果链条。 “急病。” 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岩层里挤压出来,带着冰冷的齿音,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那是一种极致的愤怒被压缩成了绝对零度状态的模样。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几分。
顾明玥与他冰冷的目光短暂交接了一瞬。 那目光里没有质问,没有需要确认的意图,只有一种沉入冰海的死寂和对既定黑暗轨迹的默认。这份洞悉和死寂,甚至比她带来的消息本身,更让人心头发冷。 “还有别的需要吗?” 她的问话带着清晰的“任务完成”边界感。
“没有。” 陆昀晖己经收回目光,重新投回那片虚空。下颌绷紧的线条如同刀刻。
“那我回公司了。” 顾明玥没有任何迟疑,干脆利落地转身。动作带起风衣一角的风。
电子锁轻响,门在她身后关上。 彻底隔绝了内外。 只剩下那片空旷得令人窒息的阳光,包裹着沙发上那个沉默如雕塑的男人。玄关矮几上,那个盛着热鸡茸粥的纸袋,孤零零地放着。米色文件袋沉默地陪伴着它。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盘踞着。
陆昀晖放在沙发软垫上的右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瞬间爆出瘆人的青白色!一丝难以抑制的、低沉如同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呜咽闷响,在喉管里滚了两滚,最终化为一道更深沉压抑的吸气,将那即将爆裂的情绪碎片,狠狠摁回冻结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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