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港的清晨,是被海鸟清越的鸣叫和潮汐温柔的拍岸声唤醒的。
阳光透过“归岸”画室宽大的玻璃窗,将温暖的金色洒满一室。空气中浮动着松节油、亚麻籽油和崭新画布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林晚穿着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棉麻长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颈项。她正俯身在一个小小的画架前,指导一个约莫七八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调色。画笔蘸取钴蓝,混合一点点钛白,在画布上涂抹出天空的底色。
“对,就是这样,轻轻扫上去,像海风拂过一样……”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温柔。
小姑娘全神贯注,小脸绷得紧紧的。角落里,念念坐在铺满阳光的地毯上,正安静地给一个布娃娃梳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祥和,如同画布上那抹刚刚铺陈开的、温柔的蓝色。
这是林晚用尽全力构筑的堡垒,用“归岸”这个名字锚定的、渴望己久的平静港湾。
白天,她便是“林老师”。教孩子们认识色彩,用稚嫩的笔触描绘他们眼中的大海、渔船和飞翔的海鸥。她耐心、细致,笑容温婉。孩子们喜欢这位新来的、安静又漂亮的老师,家长们也觉得她画技娴熟,收费合理,是个难得的好老师。
念念也适应得很快。小镇幼儿园的老师温和亲切,小朋友们单纯友善。她不再像在冰冷豪宅里那样怯生生的,小脸上渐渐有了属于孩童的、无忧无虑的笑容。每天放学,她都会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进画室,叽叽喳喳地讲述幼儿园的新鲜事。
陆沉渊的承诺如同最坚实的后盾。新的身份天衣无缝,画室的启动资金、念念转学的安排、甚至她们居住的那栋温馨小楼,都处理得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迹。他偶尔会低调地来一趟归港,像一位远房亲戚般短暂停留,带来一些生活必需品,或者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确认她们安然无恙。他从不越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沉默的支持。林晚感激他,却也明确地拒绝了他更深的情意,坦言自己心如死灰,只愿守着孩子平静度日。陆沉渊只是沉默地点头,眼神深邃如海,依旧守护。
生活,似乎真的在朝着“安稳”的方向滑行。表面的平静,如同画室窗外那片蔚蓝的海面,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安的波光。
然而,当白昼的喧嚣褪去,当画室的门轻轻关上,当念念在隔壁小房间沉入香甜的梦乡,当万籁俱寂只剩下窗外永不止息的海浪声时……
那层用意志强行构筑的平静外壳,便会片片剥落,露出底下千疮百孔、从未真正愈合过的内里。
蚀骨的思念,如同涨潮时悄然漫上沙滩的海水,无声无息,却带着冰冷刺骨的力道,瞬间将她淹没。
她以为自己恨他。恨他的疯狂,恨他的偏执,恨他带来的所有伤害和屈辱。逃离的决心是那样坚定,心死的宣告是那样决绝。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占据她脑海的,不是拍卖会上他冰冷的眼神,不是走廊里他刻毒的质问,不是病房中他狂暴的占有……而是那些早己被她深埋、以为早己遗忘的、带着温度的画面?
是他撑着黑伞,在冰冷的雨幕中将她扶起时,那双深邃眼眸里复杂难辨的光。
是他替她挡下苏家的明枪暗箭,将她护在身后时,那宽阔而充满安全感的背影。
是他笨拙地学着给念念扎小辫子,被孩子嫌弃时,那无奈又宠溺的、微微上扬的嘴角。
是他深夜从酒会归来,带着一身疲惫,却依旧固执地将她拥入怀中,将脸埋在她颈间,低声呢喃“晚晚,别推开我”时,那份脆弱而滚烫的依赖。
甚至……是他在日记真相暴露前,那些带着试探和笨拙的讨好,那些小心翼翼的、试图让她展露笑颜的笨拙举动……
这些画面,如同被施了魔法的碎片,在黑暗中闪着幽微的光,不受控制地浮现、拼凑、放大。每一次回忆,都带着甜蜜的剧毒,腐蚀着她试图冰封的心。
更让她恐惧的是,那份思念并非单向。
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诚实。
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抚过脖颈,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和滚烫的唇瓣曾在那里流连。
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体会本能地在睡梦中向一侧蜷缩,仿佛在寻找那个熟悉的、坚实的怀抱。
有时半夜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第一个冲入脑海、带来短暂安心感的,竟还是那个她拼尽全力逃离的名字!
“不……”林晚猛地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捂住脸,压抑着喉间的哽咽。冷汗浸湿了单薄的睡衣,紧贴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腹中的小生命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剧烈的情绪波动,不安地轻轻动了一下,带来一阵微弱的胎动。
这微弱的悸动,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她颤抖着手,轻轻覆上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的骨血。这个意外而顽强的生命,成了他们之间无法斩断的、最深刻也最痛苦的羁绊。这份血脉相连,让那份蚀骨的思念变得更加复杂,更加……痛彻心扉。
恨意是真的。恐惧是真的。逃离的决心是真的。
可是……那深埋在灰烬之下、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早己融入骨血的思念和……爱意,竟然也是真的。
这种撕裂般的痛苦,比单纯的恨更让她窒息。她觉得自己像个可耻的叛徒,背叛了自己逃离的决心,背叛了念念安稳的生活,甚至……背叛了那个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发誓要斩断一切的自己。
画室,成了她唯一的宣泄口。
白天教孩子们画的,是宁静的海,是飞翔的鸟,是满载的渔船。
而当夜深人静,画室里只剩下她一人时,调色盘上的颜色便陡然变得浓烈而压抑。厚重的赭石,沉郁的群青,燃烧般的朱红……画笔不再是温柔的引导,而是变成了宣泄痛苦的工具,在画布上疯狂地涂抹、堆叠、刮擦!
一幅幅画面在黑暗中诞生,又被她亲手毁去:
是雨夜里冰冷的街道,一把孤零零的黑伞。
是拍卖台上刺目的蓝光,和台下惨白绝望的脸。
是病房中凌乱的床单,暗褐色的血迹。
是走廊阴影里,那双冰冷审视、带着厌弃的眼眸。
甚至……是那个男人埋首在她颈间,卑微哽咽着哀求“哄哄我就好”的破碎侧影……
这些画,充满了痛苦、挣扎、绝望和无法言说的思念。它们是林晚内心深处最黑暗角落的投射,是她无法摆脱的梦魇。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剜自己的心。画完,她常常精疲力竭,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那些扭曲的画面,无声地流泪。然后,在天亮之前,她会用刮刀狠狠地将它们刮掉,覆盖上厚厚的白颜料,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些不堪的记忆和情感。
可是,刮掉的只是油彩。
那蚀骨的思念,如同烙印,早己深深镌刻在她的灵魂深处,随着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无声地疼痛着。
海风穿过敞开的窗棂,带着咸涩的气息,吹拂着她脸上的泪痕,冰冷刺骨。
她靠在冰冷的画架旁,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海面,远处灯塔的光束孤独地扫过,像一只寻找归途的眼睛。
归岸。
她逃到了这里,为自己和孩子寻得了一方暂时的安宁。
可她的心,却像一个失去了锚点的孤舟,在名为“沈翊”的惊涛骇浪中,被蚀骨的思念反复撕扯,永远无法真正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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