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长安城,这座汇聚了整个帝国荣华与梦想的不夜之城,终于也开始显露出一丝疲态。
朱雀大街上,巡夜的金吾卫队列整齐地走过,马蹄声和甲叶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敲打着一百零八坊的宁静。
东市和西市早己关闭,白日里的喧嚣繁华被彻底锁进了高高的坊墙之内。
只有平康坊里,还隐约传来丝竹之声和女子的娇笑,为这沉沉的夜色,添上了一抹靡丽的色彩。
在城市的另一端,两座巍峨的府邸,隔着几条街,遥遥相望。
左相府。
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年近七旬的李林甫,须发己经半白,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如鹰。
他正伏在案前,仔细地批阅着一份从范阳送来的密报。他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杨国忠……竖子不足与谋。”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杀意。
而在城市的另一边,右相府内,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华丽的厅堂里,酒气熏天,舞乐喧闹。
新晋的右相杨国忠,正搂着两名美艳的胡姬,放声大笑。他满面红光,眼神迷离,一边将价值千金的葡萄酒灌进舞姬的口中,一边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什么。
“老……老匹夫!李林甫……你给本相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滚出长安!”
他们是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猎人,正磨刀霍霍,准备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他们谁也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黑暗中,一张更大、更恐怖的网,己经悄然张开。
而他们,不过是网中即将开始血腥厮杀的,两只可悲的猎物。
夜色如墨,杀机暗涌。
长安的夜,还很长。
子时刚过,左相府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留下巡夜家丁手中灯笼里跳跃的微光,在巨大的廊柱和假山之间投下摇曳不定的鬼影。
李林甫终于感到了疲惫。
并非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与杨国忠那样的蠢货缠斗,耗费的不是智谋,而是耐心。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必须耐着性子,等待那头脑满肠肥的野猪自己撞进陷阱。
侍女们轻手轻脚地为他宽衣,褪去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紫色官袍。冰凉的丝绸滑过他苍老的皮肤,带走了一天的燥热。他挥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卧房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长安城深夜的凉风灌了进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府外,一片死寂。他亲手打造的这座府邸,不仅仅是居所,更是一座堡垒。明处,有百名精锐家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不休。暗处,更有他豢养多年的江湖好手,潜伏在每一个可能的死角。他自信,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在他不允的情况下飞进来。
这种绝对的掌控感,比醇酒和美人更能让他沉醉。
他满意地关上窗,转身走向那张宽大的床榻。
被褥早己被侍女用汤婆子捂得温热。他躺下,闭上眼睛,脑海中还在盘算着明日朝堂上的言辞,如何不动声色地给杨国忠再埋下一颗钉子。
渐渐地,思绪模糊,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这位权倾朝野的左相,沉沉睡去。
在他睡去的那一刻,府邸最高的望楼上,一名负责瞭望的家兵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揉了揉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屋顶和墙头。夜色如常,除了风声,万籁俱寂。他嘟囔了一句“鬼天气”,紧了紧身上的皮袄,却没发现,就在他脚下,一道比影子更淡的虚影,无声无息地滑过墙角,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左相府的防卫,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
他们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纯粹的黑暗与意志凝聚而成的鬼魅。他们是李俶的“不良人”,是行走在人间法则之外的幽魂。
墙壁无法阻挡他们,因为他们可以像烟雾一样从门缝中渗入。锁死的门窗拦不住他们,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巡逻的家兵与他们擦肩而过,却毫无所觉,只感到一阵莫名的阴冷。潜伏在暗处的江湖好手,紧盯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却看不见这些从他们眼皮底下飘过的“东西”。
他们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他们是绝对的“无”。
为首的那个“不良人”,径首穿过了数道回廊和庭院,来到了书房之外。这里是整座府邸防卫最森严的地方,门外时刻有西名最顶尖的护卫站岗,皆是杀人如麻的悍卒。
然而,这西名护卫如同石雕,对那悄然开启又合上的书房门,毫无反应。
书房内,依旧残留着李林甫的气息。
一种混杂着陈年墨香、名贵熏香和权力味道的独特气味。
“不良人”的身影在书桌前凝聚成形。他没有去看那些李林甫亲手批阅的奏折,也没有去碰触桌上任何一件价值连城的文玩。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伸出手,那只手同样是半透明的,仿佛由夜色构成。
一个用黑色丝绳捆扎结实的竹简卷轴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卷轴轻轻地放在了书桌的正中央。
位置不偏不倚,与书桌的边缘形成了完美的平行。这种刻意的精准,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做完这一切,他的身影再次变得模糊,化作一缕微不可查的黑烟,倒卷着从门缝中逸出,消散在沉沉的夜色里。
来时无声,去时无痕。
一夜无话。
……
第二天,天光大亮。
李林甫被生物钟准时唤醒。
他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糊。多年的宦海沉浮,让他养成了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
他有条不紊地起身,洗漱,更衣。
一切都和过去的几十年一样,精确得如同钟摆。
用过一碗清淡的燕窝粥后,他踱步走向自己的书房。
今天,他要将那份范阳来的密报重新梳理一遍,找出最致命的词句,在朝堂上给杨国忠致命一击。
他走到书房门口,亲信护卫如常向他行礼。
“昨夜可有异状?”他随口问道,这只是他每日的例行公事。
“回相爷,一切如常。”护卫头领恭敬地回答。
李林甫点了点头,自己伸手,解开了门上的铜锁,推门而入。
阳光从窗格中透进来,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书房里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散落的几份公文,甚至连他昨夜随手放下的茶杯,位置都没有丝毫变动。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但李林甫的目光,却在踏入书房的一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针扎了一下。
在他的书桌正中央,那个他最熟悉的地方,赫然摆放着一卷黑色的竹简。
那东西,昨晚绝对不在那里!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上后脑。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一寸一寸地扫视着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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