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点太多的灯,光线昏暗,将人的面孔都切割得棱角分明,阴影幢幢。
主位上,当朝左相李林甫,正姿态闲适地靠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
他身上披着一张完整的黑貂皮,即便室内暖炉烧得正旺,那份阴寒之气,似乎依旧从他的骨子里,丝丝缕缕地向外渗透。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极为干净,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镇纸。他没有说话,只是半眯着眼睛,听着下首的几位心腹高谈阔论。
坐在他左手边的是吉温,此人面皮白净,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但眼底的精光却时常一闪而过,暴露其谄媚逢迎之下的 。
“相爷,今日城门口那点小小的骚乱,不过是几只不成气候的苍蝇嗡嗡叫罢了,萧将军己经处理妥当,绝不会扰了相爷的清净。”吉温微微躬着身子,语气里满是讨好。
李林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声。
坐在吉温对面的是两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一位身着暗紫色锦袍,面容清癯,眼神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慢,此人乃是博陵崔氏的旁支核心人物,崔月笙。
另一位则略显富态,身穿滚金边墨绿长衫,是荥阳郑氏在朝中的代言人,郑从德。
这两人,代表的正是当今天下权势最煊赫的门阀世家:
——五姓七望。
崔月笙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似乎不是在商议国事,而是在品鉴一首前朝的旧诗。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吉郎中所言甚是。几只蝼蚁,翻不起什么风浪。倒是东宫那边,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安分。”
他这话一出,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吉温立刻心领神会,他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脸上那三分笑意也变得诡异起来:“崔公明鉴。下官也正想向相爷禀报此事。近来,听闻太子府上的那位广平王,小动作可是不少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林甫的脸色,见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便大胆地继续说道:“据说,这位广平王殿下,不仅私下里招揽了些江湖草莽,还与那禁军的几个小将官走得很近。更有传闻说……说他……他有不臣之心,妄图……”
吉温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小心翼翼地抬眼觑着李林甫。
“妄图什么?”李林甫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慢,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都为之一紧。
“妄图……监国。”吉温一咬牙,将这两个字吐了出来。
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只有角落里那座巨大的自鸣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笑话,计算着登场的时机。
突然。
“噗嗤。”
一声极轻的笑声,从李林甫的喉咙深处逸出。
那笑声很干,很冷。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终于透出了情绪。那不是愤怒,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卖力表演的……怜悯与嘲弄。
“监国?”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戏谑的味道,“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李俶?”
他摇了摇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放下手中的玉镇纸,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这孩子,是读书读傻了?还是觉得他那个窝囊废爹,能给他什么倚仗?”
“哈哈哈哈哈哈!”
吉温似乎听到了什么绝妙的指令,立刻爆发出了一阵夸张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相爷说的是!相爷说的是啊!监国?他凭什么?就凭他是皇孙吗?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崔月笙和郑从德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不像吉温那般浮夸,却更加刺耳,更加充满了轻蔑。
“崔某在朝为官三十载,见过狂妄的,却没见过如此愚蠢的。”崔月笙放下茶杯,用丝帕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道,“监国之权,何其重要?自古以来,非有大功于社稷,或德高望重之宗室耆老,不能担此重任。他李俶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黄口小儿,毛都未必长齐了,就敢做这等春秋大梦?”
“就是!”
郑从德的脸上,赘肉随着笑声一颤一颤,“他以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是他李家的?真是天真!这江山,是陛下的,更是我等五姓七望与陛下共治的!没有我荥阳郑氏点头,他想调动一兵一卒?做梦!”
“说得好!”吉温连忙附和,像条摇着尾巴的狗,“别说荥阳郑氏,就是博陵崔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哪一家会把他放在眼里?他父亲那个太子,在咱们相爷面前,都跟个鹌鹑似的,大气不敢喘一口。他一个做儿子的,还想翻天不成?”
“天时、地利、人和,他占了哪一样?”崔月笙冷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天时?如今陛下春秋鼎盛,龙体康健,何须监国?这是咒陛下早死吗?仅此一条,便可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地利?”郑从德接过了话头,声音洪亮,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我五姓七望,盘踞关东,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朝中六部,地方州府,哪一处没有我们的人?他李俶有什么?一个破落的太子府?几百个饭都吃不饱的东宫卫士?还是那几个刚从军营里爬出来,连官袍怎么穿都未必知道的小校尉?”
“至于人和嘛……”吉温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就更可笑了!相爷您深得圣心,权倾朝野,朝中百官,谁不以相爷马首是瞻?他李俶?一个无权无势的郡王,除了他那个同样无能的爹,还有谁会真心实意地帮他?怕是连他那几个兄弟,都在背后盼着他早点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
书房内,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
这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傲慢。他们就像一群站在山巅的神祇,俯瞰着一只试图爬上山顶的蚂蚁,它的每一次努力,在他们眼中,都只是一个滑稽可笑的举动。
李林甫没有笑。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几个心腹的丑态。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的深处,却藏着比冰雪更冷的寒意。
这些蠢货,他们只看到了李俶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却没有人想过,一只兔子,为什么突然敢对狼龇牙?
是因为它疯了?
还是因为,在它的背后,站着一个手持利刃的猎人?
当然,李林甫并不认为太子李亨是那个猎人。那个人,他太了解了,优柔寡断,毫无魄力,守着太子之位,如履薄冰,能自保就己是万幸,哪里还有胆子去怂恿自己的儿子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那么,会是谁呢?
是那些被自己打压下去,却贼心不死的老家伙?
还是……宫里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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