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起街边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陈砚的脚边。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前依旧是“深夜小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摊位。
面前那口黑沉沉的铁锅，锅底镌刻的奇特纹路在昏黄的灯泡下，正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呼吸。
“醒了？”沙哑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陈砚扭过头，老周正默默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推到他面前，汤面上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散发着寡淡却暖人的香气。
摊位的另一头，柳青低着头，麻利地串着肉串，金属签子与食材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切都和无数个夜晚一样，平静得让人心慌。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陈砚知道，一切都变了。
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并非仅仅因为夜凉，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沾染回来的阴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冰冷黏腻的触感。
“喝点汤，暖暖身子。”老周又说了一句，眼神一如既往的浑浊，看不出任何情绪。
陈砚端起碗，汤的热度透过粗瓷碗壁传到指尖，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
他抿了一口，汤水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这味道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放下碗，目光扫过老周布满褶皱的脸，又转向柳青略显消瘦的背影。
他们的动作、神态，都和记忆中那些被精心编织的片段一模一样。
“老周，柳青，”陈砚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你们有没有听说过……K127路公交车？”
柳青串肉串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头依旧没有抬起来，声音闷闷地从口罩下方传来：“K127？早就停运了吧，好几年前的事了。听说是出了挺大的事故，具体的不清楚，后来那条线路就废了。”她的语气平淡，就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闻。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
停运？
事故？
这和他记忆中的片段部分吻合，却又似乎哪里不对。
“是啊，”老周在一旁擦拭着一个空碗，动作慢条斯理，声音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那辆车……其实，不该跑夜班的。”他的尾音拖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该跑夜班！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闸门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脑海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紧绷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在搜索框里输入了“K127路公交事故”。
加载的圈圈转了几秒，屏幕上跳出的结果却让他如坠冰窟。
“未找到相关结果。”
“您是不是要搜索K12路公交？”
“本地公交线路中无K127路。”
一条条冰冷的提示，像是一记记无形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怎么会没有？
他明明记得，那猩红的站牌，车厢里诡异的乘客，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不死心，又颤抖着手指输入了另一个关键词：“零号实验室”。
结果依旧是空白。搜索引擎礼貌地询问他是否输入错误。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陈砚猛地抬起头，看向老周和柳青。
如果K127路公交和零号实验室在现实中从未存在过，那么他脑海中那些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的记忆碎片，又是什么？
是幻觉？
还是……现实，被人为地修改了？
老周和柳青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依旧各自忙碌着。
“老周，”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刚才说，K127不该跑夜班，是什么意思？”
老周擦碗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从街尾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低声呜咽。
摊位上那只孤零零的灯泡剧烈地摇晃起来，光线忽明忽暗。
更诡异的是，那口黑铁锅锅底的纹路，在这一瞬间猛然亮起，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眼，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邪异的能量。
陈砚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抬头望向老周和柳青。
刹那间，他看到他们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又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遮蔽、干扰。
他们的动作变得迟滞，脸上原本还算生动的表情也凝固了，透着一种非人的僵硬。
有人在监视他！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继续追问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西肢百骸。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站起来，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摊位。
然而，就在他肌肉绷紧，准备发力的瞬间，一道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清晰得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膜上：
“警告：检测到高危变量正在接近。系统建议，立即终止当前行为，维持潜伏状态。”
高危变量？潜伏状态？
陈砚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他环顾西周，原本还算热闹的夜市街，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那些零星的食客，那些路过的行人，甚至是对面小卖部的老板，此刻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用一种……一种难以形容的陌生眼神注视着他。
那不是好奇，不是探究，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评估，带着一丝丝冰冷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异物。
他们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但那一道道目光却如同实质的针，刺得他皮肤阵阵发麻。
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陈砚的嘴唇动了动，压低了声音，像是对着空气，又像是对着这些“熟悉”的街坊，喃喃自语：“原来……你们都在演戏。”
话音未落，他感到后颈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
那口铁锅锅底的纹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次在他视野中闪耀，光芒幽深，仿佛通向某个未知的深渊。
某种冰冷而坚定的东西在他意识的深处悄然苏醒，如同在黑暗中划过的一根火柴，微弱，却执拗地燃烧着。
他还没有输，至少，现在还没有。
那扇“镜屋”都未能困住他，这里，也休想。
他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打破这虚假平静的契机。
而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契机，或许很快就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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